希望,如同被烈日蒸发的最后一滴露水,在侦察小队带回令人沮丧的消息后,彻底从大多数将士心中消散。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,迅速笼罩了整片沙海,白日的灼热被刺骨的寒意取代,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沙丘,卷起细碎的沙粒,抽打在每一个蜷缩着身体取暖的士兵脸上、身上。
队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除了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马匹不安的响鼻声,只剩下压抑的、近乎绝望的喘息。篝火被严格限制,仅有的几堆小小火焰在寒风中明灭不定,映照着一张张被风沙与疲惫刻满痕迹、此刻写满了茫然与恐惧的脸。水囊彻底空了,干粮也变得难以下咽,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,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火烧火燎的疼痛。
徐辉祖安排好了警戒,走到依旧站在沙丘顶、凝望夜空的常胜身边。借着微弱的星光,他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。他知道,这位年轻的主帅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。数千精锐,大明的希望,皇帝的托付,都可能因为这一次迷失而葬送在这不毛之地。
“将军,”徐辉祖的声音干涩,“夜里风寒,下去歇息片刻吧。明日……我们再想办法。”他的话里带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宽慰。
常胜没有回头,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东方天际那颗越来越明亮的星辰上,以及它周围逐渐显现的、更多的光点。
“徐将军,你看。”她伸出手,指向那颗最亮的星,以及它附近那片独特的、呈勺状排列的星群,“那是北斗七星。而那颗最亮的,近乎不动的是北辰,北极星。”(北辰即北极星,在古代中国天文体系中是重要的方位星)
徐辉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。星空对于他这样的将领而言,并不陌生,用于大致判断方向是基本技能。但他不明白,在这片连地图都失准的诡异沙海里,观测星空又能有多大意义?
“北辰指向正北,这我知道。可是将军,我们此刻连自身在地图上的大概位置都无法确定,即便知道正北,又如何能确定‘白骨沟’的方向?父亲的手稿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那份手稿的神秘与模糊,此刻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,而非实用的导航工具。
常胜终于收回目光,看向徐辉祖,她的眼神在星辉下显得异常明亮和坚定:“手稿里提到,‘北地之星图,与中原略异,须辨明北辰之位’。这并非虚言。更重要的是,父亲曾记载,他在一次北伐途中,亦曾于类似绝境,依靠观测‘北辰之高度’,结合特定地脉走向,才寻得生路。”
“北辰高度?”徐辉祖疑惑地重复。这个概念超出了他通常的认知。
“不错。”常胜解释道,语气沉稳而专注,仿佛在课堂上讲授一门精深的学问,“在不同纬度,观测到的北极星相对于地平线的高度角是不同的。越往北,北极星越高;越往南,则越低。我们从中原出发,一路向北,理论上,我们看到的北极星应该比在朔方城时更高。”(此处运用了简单的天文导航原理,北极星高度角近似等于当地地理纬度)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虽然我们无法精确测量高度角,但可以估算。我回忆过,在朔方城时,北斗七星的‘斗柄’(即玉衡、开阳、摇光三星)在春秋分之夜,几乎与地平线平行。而此刻你看——”
徐辉祖再次抬头细看,依照常胜的指引,他发现那勺状的北斗七星,其长长的斗柄似乎……比记忆中在朔方城看到的,要翘得更高一些,指向更偏上的方向。
“这意味着……我们确实在更北的地方?”徐辉祖有些不确定地问,心中升起一丝微光。
“至少说明,我们大方向没有走错,甚至可能走得更偏北了。”常胜肯定道,“但这还不够。手稿中还提到,‘沙丘之走向,亦随风定,然此间之风,四季不同’。这片区域的沙丘,其走向受西北主导风向影响,多为西北-东南走向。我们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沙丘链,大致符合这个规律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用佩剑在沙地上快速划动,勾勒出简略的示意图:“地图标示,‘白骨沟’位于黑水河故道支脉的东南。我们白天发现的干涸河床,很可能就是黑水河故道的支脉之一。如果我们假设那条河床是真实的,那么根据沙丘走向和北极星高度判断,我们此刻可能位于这条支脉的西南侧,并且由于沙暴和地貌相似,我们可能是在一条平行的、错误的‘走廊’里行进,始终未能触及真正的支脉主干和其东南侧的‘白骨沟’。”
徐辉祖看着沙地上的线条,眼神越来越亮。常胜的分析,将看似无用的星空观测、地貌特征和残缺地图信息串联了起来,构建了一个虽不精确但逻辑清晰的推测模型。这不再是盲目的猜测,而是基于观察和推理的判断。
“所以,将军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们需要调整方向。”常胜斩钉截铁地说,“明日黎明前,趁着星图最清晰的时候,我会再次确认北极星方位。然后,我们不再向西北,而是转向东北方向行进。我们要尝试横切这些西北-东南走向的沙丘,找到那条真正的、可能更宽阔的黑水河故道支脉主干!只要找到主干,沿其向东南寻找,找到‘白骨沟’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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