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军日夜兼程,终抵浙东。尚未抵达预定的总督行辕,沿途所见景象已让所有将士心头蒙上一层阴霾。
被焚毁的村庄余烬未冷,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劫难。田野荒芜,本该郁郁葱葱的稻田只剩下被践踏的狼藉。流离失所的百姓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,看到军队经过,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,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——他们分不清这是来救命的王师,还是另一场灾难。
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、血腥味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。
常胜勒住马缰,目光扫过这片疮痍,脸色冰寒。徐辉祖策马在她身侧,紧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,牙关紧咬。这位自幼生长于富贵锦绣之中的魏国公,何曾亲眼见过如此人间惨状?北疆之战是国与国的碰撞,虽惨烈却带着壮阔,而眼前的景象,却是赤裸裸的、针对平民的残虐。
“传令下去,”常胜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,穿透了压抑的空气,“全军加速,日落前抵达行辕。斥候营前出三十里,严密侦查,遇有小股倭寇,不必请示,立斩不赦!另,分出一队军需官,统计沿途灾民数量,开仓放粮,搭建临时居所,优先安置妇孺老弱。”
“得令!”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。
徐辉祖看了常胜一眼,对她的处置并无异议,补充道:“再派一队军纪官,严令各部,不得扰民,违令者,军法从事!”
两道命令迅速得到执行,军队的行动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高效。常胜与徐辉祖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燃烧的怒火与决心。无需多言,平定倭乱,刻不容缓。
抵达行辕,与浙直总督王承恩及地方官员简单会面后,常胜不顾旅途劳顿,坚持立刻巡视最重要的宁波水师基地。徐辉祖深知水师乃此战胜负关键,自然一同前往。
宁波水寨,与其说是军事基地,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、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棚户区。
码头上,本该威武的战船大多歪斜地搁浅在泥滩上,船板腐朽,桅杆断裂,缆绳杂乱如麻。仅有几艘看似完好的船只,也布满了污渍,毫无生气。水寨兵卒,衣衫褴褛,面有菜色,三三两两地聚在阴凉处赌博、晒太阳,见到主帅仪仗到来,才慌慌张张地起身,队列歪歪扭扭,眼神躲闪。
空气中混杂着鱼腥、汗臭和木料腐烂的味道。
水师提督是个脑满肠肥的将领,穿着不合身的官袍,战战兢兢地跟在常胜和徐辉祖身后,额头上满是冷汗,口中不断解释着经费不足、船只难修、兵员逃亡等种种困难。
常胜面无表情,走到一艘最大的福船旁,伸手摸了摸船体,指尖沾染了一层厚厚的、黏腻的污垢,而木板在她轻轻一按之下,竟有些松软。“这船,多久未下水了?”她问,声音平静无波。
“回……回大帅,近……近一年了……”提督声音发颤。
“一年?”徐辉祖冷哼一声,目光如刀刮过那提督的脸,“倭寇肆虐沿海,尔等拥兵于此,战船朽烂,士卒懈怠,朝廷的粮饷,都喂了狗吗?!”
那提督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。
常胜没有理会他,径直走向校场。她随手点了一名看起来还算精神的老兵:“你,出来。演练一下操舟。”
那老兵犹豫了一下,在徐辉祖凌厉的目光逼视下,只得硬着头皮,招呼了几个同伴,解开一艘小艇的缆绳。动作生疏迟缓,配合混乱,小艇入水后,划桨的节奏杂乱无章,在原地打转。
常胜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这令人作呕的空气。当她再次睁开眼时,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。
“够了。”她淡淡道。
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嘈杂的水寨瞬间安静下来。
她目光扫过跪地的提督,扫过那些惶恐不安的兵卒,最后落在徐辉祖脸上,微微颔首。
徐辉祖会意,上前一步,声如洪钟:“来人!将宁波水师提督革职查办,押送京师,交由刑部与都察院审理!其下各级将领,暂停职务,听候审查!”
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,将那瘫软如泥的提督拖了下去。
常胜这才面向那些惊惧的水师士卒,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水寨:“朝廷大军已至,平定倭乱,就在今日!过往种种,本帅可暂不追究!但从此刻起,一切按军法行事!有船修船,缺人招人!畏战不前者,斩!临阵脱逃者,斩!通敌卖国者,斩!但有立功表现者,不吝封赏!”
她的话语带着凛冽的杀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,如同寒风吹过,让所有人打了个激灵。
“徐副帅,”常胜看向徐辉祖,“整顿水师,招募熟悉水性之渔民、船工,修缮可用战船之事,由你全权负责,务必在最短时间内,让这些船,能动起来!”
“末将领命!”徐辉祖抱拳,眼神锐利。他知道,这是一块硬骨头,但常胜将如此重任交给他,既是信任,也是考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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