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九年的初雪,来得毫无征兆。一夜北风紧,清晨推开窗棂棂,外面竟已是琼装玉裹的世界。细密的雪粒早已转为鹅毛般的雪片,纷纷扬扬,无声地覆盖了朱红的宫墙、金色的琉璃瓦、以及庭院中虬虬劲的松柏枝头。天地间一片素白,纯净而静谧。
东宫暖阁内,地龙烧得正旺,暖意融融。朱雄英刚睡醒不久,被乳母抱着喂了半碗热腾腾的牛乳羹,正懒洋洋地倚在软枕上,摆弄着一个新得的布老虎。忽然,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无意中瞟向窗外——
白!到处都是白茫茫的!
他猛地坐直了小身子,小嘴微张,乌黑的瞳仁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!前世生活在南方城市的他,何曾见过如此壮观的雪景?!
“啊!啊!呀!”他激动地指着窗外,小身子在榻上蹦跶起来,嘴里发出急促而兴奋的咿咿呀呀声,小手指恨不得戳破窗纸,「雪!好大的雪!下雪啦!白白的,像白糖!好多好多白糖!」
乳母被他突然的兴奋吓了一跳,连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笑着哄道:“是呢,小殿下,下雪了,好大的雪。”
朱雄英哪肯只在窗内看?他挣扎着要下地,小手指着门口方向,小脸因激动而泛红:「出去!我要出去看!玩雪!」
就在这时,朱元璋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他刚下朝,披着件玄色貂裘大氅,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。一进暖阁,便看到孙儿正兴奋地指着窗外,小身子扭得像条刚离水的鱼儿。
“哟,咱的小英儿,这是怎么了?”朱元璋解下大氅递给宫人,大步走到榻前。
“啊……爷……雪!雪!”朱雄英看到祖父,更加激动,小手用力指向窗外,小脸仰着,满是期盼和分享快乐的渴望。
朱元璋瞬间明白了孙儿的兴奋来源。看着窗外那银装素裹的世界,再看着怀中孙儿那亮得惊人的眼睛和毫不掩饰的欢喜,一股久违的、纯粹的愉悦感如同暖流,悄然润泽了他因朝政而略显冷硬的心田。这孩子的快乐,如此简单而富有感染力。
“哈哈,想看雪?好!爷爷带你看!”朱元璋开怀一笑,弯腰将孙儿稳稳抱起,大步走到窗前。他推开雕花窗扇,一股清冽而新鲜的寒气涌入,卷着几片雪花飘了进来。
“看!英儿,这就是雪!”朱元璋指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,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少有的、被童真感染的轻柔。
朱雄英趴在窗台上,小脸几乎要探出窗外,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飘落的雪花,小嘴微张,发出惊叹的“哇”声。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,试图去接住那晶莹的六角精灵。一片雪花落在他温热的手心,瞬间融化,只留下一点冰凉的水渍。
「化了!」他有些懊恼,但更多的还是新奇和快乐,「凉凉的!好玩!」他咯咯地笑起来,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雪景中格外悦耳。
朱元璋抱着孙儿,静静地站在窗前,一同欣赏着这初雪美景。窗外是冰天雪地,窗内是祖孙相依的暖意融融。这一刻,什么军国大事,什么帝王心术,都暂时被抛诸脑后,只剩下被孙儿纯粹快乐所浸染的安宁与满足。
看够了雪,朱元璋抱着朱雄英回到暖阁。他坐在平日批阅奏折的紫檀木大案后,将几份不太紧要的奏章摊开,拿起朱笔准备处理。
朱雄英坐在祖父腿上,好奇地看着案上摊开的纸张和那支蘸满了鲜红朱砂的御笔。那红色鲜艳夺目,笔杆光滑温润,对他充满了诱惑力。他伸出小手,跃跃欲试地想抓那支笔。
朱元璋被孙儿的小动作逗乐了。他灵机一动,从旁边取过一张废弃的奏章副本(或一张空白宣纸),铺在朱雄英面前,又将那支沉重的御笔塞进他小小的、还有些握不稳的手里。
“来,英儿,拿着。爷爷教你批奏章!”朱元璋故意板着脸,学着处理朝政的模样,眼中却盛满了笑意。
朱雄英小手费力地抓着对他来说过大的御笔,笔尖饱蘸的朱砂几乎要滴落。他看看祖父“严肃”的表情,又看看面前空白的纸张,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兴奋。
他学着祖父的样子,小眉头微微皱起(努力想显得有威严),然后挥动小胳膊,在那张纸上一通胡涂乱抹!
没有字迹,没有条理,只有一个个歪歪扭扭、大小不一的红色圆圈!有的像压扁的柿子,有的像打结的毛线团,毫无章法地印满了纸面。
「批奏章!画圈圈!我也会!」朱雄英一边奋力挥笔,一边在心里得意地宣告,小脸上沾了几点鲜红的朱砂,像只偷吃了朱果的小花猫,神情却无比专注和“庄重”。
朱元璋看着孙儿那副煞有介事的“批阅”模样,再看看满纸荒唐的“朱批”——那些红彤彤、圆滚滚的圈圈,再也忍不住,爆发出洪亮至极、酣畅淋漓的大笑:
“哈哈哈哈!好!好!好一个‘批阅’!此乃朕之肖孙!真真画出了精髓!哈哈哈!”他笑得前仰后合,眼角甚至沁出了些许泪花,只觉得孙儿这憨态可掬的模仿,比任何祥瑞吉兆都更令他开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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