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茶……?”
这声近乎呢喃的疑问,如同冰层碎裂后涌出的第一缕清泉,带着生涩的试探,回响在星弥的意识中。她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,远方露台上那道紫色的身影,在发出这声疑问后,周身那无形的、隔绝尘世的屏障,似乎又淡化了一分。
八重神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,她趁热打铁,声音依旧慵懒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亲和力:“是啊,刚沏好的玉露茶,配上甜而不腻的三色团子,还有撒了金时豆的刨冰……啧啧,光是想想就觉得享受。总比一个人站在高处喝冷风要有趣得多,你说呢?”
这番话说得随意,却精准地戳中了两个关键点:一是对过去熟悉滋味的唤醒,二是对“独自高处”现状的微妙否定。
星弥适时地,通过那道星辉光桥,将神里家别院茶室内温暖安宁的景象——袅袅升起的茶烟、精致摆放在青瓷碟中的团子、以及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——如同绘制一幅温馨的画卷,清晰地“投射”到影的意识中。她没有施加任何压力,只是平静地展示着这个“选项”。
沉默。
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天守阁露台与神里家别院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紫色的身影上。奥诘众们屏息凝神,不知将军大人将做何决断。空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,派蒙紧张地捂住了嘴。连八重神子摇动御币的动作都微不可察地放缓了。
星弥能“感觉”到影意识中激烈的天人交战。对陌生环境的排斥、对自身威严的顾虑、对“改变”的本能恐惧,与那一丝被勾起的、对熟悉滋味与“非孤独”状态的微弱渴望,正在激烈地搏斗着。那片刚刚稳定的心象虚空也因此而微微震颤,光暗交织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就在众人以为影会再次退缩回那片自我禁锢的天地时——
祂动了。
并非瞬间移动,也并非威严的降临。
祂只是……极其缓慢地,向前迈出了一步。
脚步落在露台边缘,悬于空中。动作带着一种久未行走的、近乎僵硬的生涩。但这微小的一步,却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勇气。
然后,是第二步。
祂没有飞掠,没有驾驭雷霆,只是如同一个初次学步的孩童,又像一个重新学习行走的康复者,一步一步,踏在虚空之中。脚下,无形的雷元素自动汇聚,凝结成一级级闪烁着微光的、透明的阶梯,承托着祂的重量,从高高的天守阁露台,缓缓向下,向着神里家别院的方向延伸。
这一幕,无比震撼。
没有神明的威仪,没有雷霆的咆哮。只有一道孤寂而美丽的身影,沿着那由自身力量构筑的、仿佛通往人间的阶梯,沉默地、一步一顿地,走下神坛。
稻妻城中,有幸目睹这一幕的民众,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,并非出于恐惧,而是被这前所未有的、带着某种脆弱与决绝的“神迹”所震撼。
星弥维持着星辉光桥的稳定,如同为夜归人照亮路途的灯塔。她能感觉到,随着影每一步的落下,祂周身那与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就在减弱一分,而通过连接传来的感官信息也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“人性化”。
祂“听”到了下方民众压抑的惊呼与祈祷。
祂“闻”到了随着距离拉近而越发清晰的茶香与团子甜香。
祂“看”到了神里家别院门口,那个银发少女平静等待的身影,以及她身后那几张表情各异、却都带着紧张与期待的脸孔。
当影的双足终于踏上神里家别院门前那坚实的土地时,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一瞬。
祂就站在那里,与星弥相隔不过数步。紫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,华美的甲胄与服饰在庭院灯火的映照下,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,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典雅与……易碎感。祂的身高比星弥高出不少,此刻却微微垂着眼帘,看着眼前的少女,那双紫色的眼眸中,翻涌着过于复杂的情绪——有茫然,有警惕,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,还有……一丝连祂自己都未曾明了的、寻求确认般的依赖。
派蒙吓得彻底缩到了空背后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空的身体依旧紧绷,如同蓄势待发的弓。
只有八重神子,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“如释重负”的灿烂笑容,她上前一步,优雅地行了一礼,语气轻快得仿佛只是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:
“欢迎光临寒舍,将军大人。茶,已经备好了。”
影的目光从星弥脸上移开,缓缓扫过神子,扫过严阵以待的空,扫过缩成一团的派蒙,最后,落在那扇敞开的、透出温暖光线的茶室门扉上。
祂没有立刻回应。
只是微微偏过头,视线再次与星弥交汇。
隔着一步之遥。
隔着数百年的时光。
隔着破碎与重构的心房。
星弥看着祂,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侧身,让出了通往茶室的道路,同时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。
也是一个等待了太久的……开端。
影沉默着,在原地停留了片刻。
然后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祂终于……
抬起了脚,
迈出了……
踏入尘世烟火的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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