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室的空气,在那两个字落地之后,彻底凝固了。
不是安静,是死寂。连油灯灯芯燃烧时最细微的噼啪声,都消失不见。空气不再流动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,压得人耳膜发胀,胸口发闷。
萧绝躺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不,不是完全不动。
云无心在说出“平添晦气”之后,便移开了目光,开始收拾器械。所以她没有立刻看到,就在那两个字音刚落、余韵尚未完全消散的刹那——
萧绝那双原本因失血和药力而涣散紧闭的眼睛,猛地睁开了。
睁得极大。
瞳孔在昏黄跳动的烛光里,骤然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,边缘映着烛火,却反射不出丝毫光亮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骇人的空洞。眼白部分,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漫、虬结,顷刻间布满了整个眼眶,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。
他就这样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,盯住了云无心。
不是看,是“钉”。用尽灵魂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,将所有的意识、所有的感知、所有的存在,都凝聚在这道目光里,死死地钉在她身上。
那目光里有什么?
起初是茫然。极致的茫然。仿佛听不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,或者听懂了,却无法理解它们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,怎么会用那样平静无波的语气,落在他身上。
然后茫然碎裂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急速攀升的、几乎要冲破躯壳的难以置信。怎么会?怎么可能?她……她怎么能……?
琉璃……沈琉璃……那个曾经连他皱一下眉都会惶恐不安、连他一句重话都会脸色发白、连他随手丢弃的东西都会小心捡起收好的沈琉璃……
竟然说他是……晦气?
晦气?!
这两个字在他混乱灼烫的脑海里疯狂撞击、回响、变形,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尖上。又像两柄淬了剧毒、寒彻骨髓的冰锥,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,精准无比地捅穿了他用愤怒、不甘、悔恨乃至最后那点卑微期盼层层包裹起来的、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和幻想。
“嗬……”
一声极其怪异、极其短促的气音,从他大张的嘴里挤出来。那不是呻吟,不是痛呼,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喉咙深处被硬生生碾碎、绞烂时发出的最后哀鸣。
紧接着,他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。
不是之前伤口被处理时那种因剧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抽搐。这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、无法抑制的、毁天灭地般的战栗。每一块肌肉,每一根骨头,甚至每一个毛孔,都在疯狂地震颤。简陋的木床被他带动,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声响,在死寂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他死死地盯着云无心,眼球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凸出,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要裂开。额头上、脖子上、手臂上,所有裸露的皮肤下,青筋和血管像苏醒的毒蛇般根根暴起,狰狞地扭动。
有什么东西,在他胸腔深处猛烈地冲撞、翻腾、爆炸。急怒?不,不止。是比怒更汹涌的狂潮。是信仰崩塌的眩晕,是尊严被彻底践踏成泥的极致羞辱,是所有希望被连根拔起后暴露出的、赤裸裸的、无边无际的绝望。
这些情绪太过庞大,太过暴烈,早已超越了他重伤虚弱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。它们找不到出口,只能在脆弱的躯壳内横冲直撞,将五脏六腑都搅得稀烂。
“唔——!”
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,带着更明显的血气。
萧绝的脸颊不正常地潮红起来,但嘴唇却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紫色。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动得更加厉害,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。
云无心终于察觉到了异样。
她收拾器械的动作顿住了,缓缓转过头。
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——萧绝像一具被无形的狂暴力量从内部撕扯的人偶,在床上剧烈地痉挛、颤抖,那双曾经总是盛着冰冷、傲慢或后来染上痛苦、执念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、濒临疯狂的崩溃。他看着她,目光却好像已经穿透了她,落在某个更恐怖、更虚无的深渊里。
然后,就在云无心的目光与他那双崩溃的眼睛对上的瞬间——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暗红色的、粘稠的鲜血,毫无预兆地从萧绝大张的口中猛地喷涌而出!
那不是涓涓细流,而是近乎喷射的、带着胸腔里最后一股蛮力的爆发。血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,大部分溅在了他自己胸前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襟上,也有一部分星星点点,溅到了云无心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、搭在床边矮桌上的素色布巾上,和她的手背上。
温热,粘腻,带着浓重的、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。
萧绝的身体随着这口血的喷出,像被彻底抽掉了脊椎骨一般,猛地向上挺了一下,随即又重重地、毫无生气地摔回床板。所有的颤抖、痉挛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。
他依然睁着眼,瞳孔却彻底散开了,失去了最后一点焦距,空洞地映着密室低矮的、被烛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梁木。那目光里最后残留的一点东西——不管是难以置信,还是滔天的羞辱与绝望——都随着那口心头血的喷出,彻底熄灭了,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、死寂的空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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