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
陈恪已经渐渐习惯了竹庐的清修生活。每日寅时起身,练“降魔杵”,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息在拳架引导下,笨拙却又顽强地对抗着经脉中盘踞的阴寒。随后是雷打不动的诵经,《金刚经》与《心经》的义理虽仍觉深奥,但字句已熟稔于心,诵念之时,心神能更快地沉静下来。
净元珠贴身佩戴,与紫竹林的清宁气息交融,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稳定的祥和力场。眉心的刀灵大部分时间被压制得死死的,那血色的身影和漩涡般的眸子,只有在夜深人静、他心神偶尔松懈时,才会在意识深处一闪而逝,带着不甘的低吼。
慧明大师除了传授经文拳法,也开始教他辨识山间草药,讲解一些粗浅的医理和人体气脉知识。“欲化外煞,先固本元。自身气血充盈,神魂稳固,方有与邪祟抗衡的根基。”大师如是说。
陈恪学得很认真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知识,更是活下去的依仗。他的手掌磨出了茧子,皮肤被山风烈日染成了小麦色,眼神褪去了都市青年的迷茫与浮躁,多了几分山野的沉静与坚韧。
然而,平静的水面下,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
这日午后,陈恪正在竹庐外一片空地上练习“降魔杵”。许是连日修行略有所得,心神稍有松懈,又或许是被林中一只突然窜出的野兔惊扰了气息,拳架运转至“举火烧天”一式时,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息一个滞涩,未能及时护住心脉。
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——
“轰!”
一股沉寂许久的凶戾煞气,如同被囚禁已久的毒龙,猛地从他眉心祖窍深处爆发出来!
陈恪只觉得眼前骤然一红,耳边响起万千金铁交鸣、士卒惨嚎的幻听!一股暴虐、嗜杀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理智堤坝!他想要毁灭,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!
他原本沉稳的拳架瞬间变形,一拳狠狠砸向身旁一棵碗口粗的紫竹!
“咔嚓!”
那坚韧的紫竹竟被他这一拳生生砸裂!木屑纷飞!
胸前的净元珠光芒大放,温润的暖流拼命涌向他的眉心,试图压制。紫竹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该存在的凶煞之气,竹叶无风自动,发出急促的沙沙声,如同警告。
但那股煞气来势太猛,太烈!净元珠的光芒在血色的冲击下剧烈波动,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!
陈恪双目赤红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,另一只手已握成拳,青筋暴起,眼看就要继续破坏下去!
“咄!”
一声清叱,如同惊雷炸响在陈恪混乱的识海!
慧明大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侧,并指如剑,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色佛光,快如闪电地点向陈恪眉心!
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,一股精纯浩大、却又温和无比的佛力,如同春风化雨,径直灌入陈恪狂暴的识海。
那肆虐的血色煞气遇到这佛光,如同沸汤泼雪,迅速消融退散。陈恪赤红的双眼恢复清明,浑身的暴戾气息如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虚脱感,腿一软,差点瘫倒在地,幸亏被慧明大师伸手扶住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冷汗瞬间湿透了僧衣,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棵被自己砸裂的紫竹,脸上满是后怕与羞愧。
“大师……我……”
“煞气根深蒂固,与你魂魄交织,非一日之功可化解。”慧明大师收回手指,神色依旧平静,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,“此次煞气躁动,虽是意外,却也提醒于你,修行之路,如履薄冰,片刻松懈不得。心念稍有不纯,气息稍有紊乱,便可能引火烧身。”
陈恪低头受教:“弟子知错。”
“此外,”慧明大师目光扫过周围寂静的紫竹林,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“此番煞气外泄,动静不小。雾隐山并非只有紫竹清宁,亦藏污纳垢,更有……心怀叵测之人。这气息,恐怕已惊动了一些东西。”
陈恪心中一紧:“大师的意思是?”
“无妨。”慧明大师摆了摆手,“紫竹林自有结界,寻常邪祟不敢靠近。但你需更加谨守心神,不可再出差池。否则,内忧引动外患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是,弟子定当加倍小心!”陈恪凛然应道。
接下来的几天,陈恪修行得更加刻苦,也更加谨慎。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诵经练拳,开始主动观想,以《心经》义理为基,想象自身如琉璃,内外明澈,将那蠢蠢欲动的血色煞气视为外来的尘埃,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进行“擦拭”。
效果是显着的,他对自身心念的掌控力增强了不少,眉心的阴冷感也似乎淡了一分。
然而,慧明大师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。
就在陈恪煞气爆发后的第三个夜晚。
月黑风高,林深露重。
紫竹林结界之外,一片靠近溪涧的乱石滩上,几点幽绿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亮起。
那是三头形貌更加狰狞的怪物。它们体型比之前袭击陈恪的更大,近似狼形,但脊背上却生着惨白的骨刺,獠外露,滴着粘稠的涎液,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的光芒。它们低着头,不断嗅着地面和空气,似乎在追踪着什么。
最终,它们停在了紫竹林的外围,焦躁地徘徊着,对着那片在黑暗中散发着宁静微光的竹林发出低沉的、充满渴望又带着畏惧的嘶吼,却不敢越雷池一步。
在更远处,一棵枯树的阴影下,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伫立。他全身笼罩在黑袍中,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,正远远地眺望着紫竹林的方向。
他抬起手,掌心一缕极其淡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气流缠绕着,与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微弱的凶煞之气隐隐呼应。
“果然在这里……好精纯的煞气,不愧是关圣帝君的随身兵刃所化……”黑袍人低声自语,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,“慧明那老秃驴,倒是找了个好地方给他藏着。”
他收起黑色气流,身影缓缓向后退去,融入更深的黑暗中。
“看来,得想办法,‘请’他出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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