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千亩迎雨啸,鸟重一枝入酒樽。
雨势转急,院中那双相依的梨树在风中剧烈摇曳。
一片白色花瓣被风雨打落,沾了泥水,贴在地上,像只湿透的白蝶,再也飞不起来。
满树梨花不堪摧折,簌簌零落,像一场仓促的丧仪。
柳公子凝望着其中一枝细桠——
它在风雨中艰难起伏,终是“咔”地一声,断落在泥水里,载沉载浮。
他怔怔望着,恍如目睹自身飘摇无依的命运。
正如那日他于诗卷中读到的句子,正如这深宫中,许许多多不由自主的人。
暮色被雨水搅得混沌,宫灯初上,在琉璃盏中映出惶惑的光。
而此时东宫的窗内,另一双眼睛正望着同样的雨幕。
雨水顺着琉璃瓦倾泻而下,在殿前石阶上溅起细碎水花,恰如棋盘上被随手拂去的残子。
太子负手立在窗前,玄色衣袂在穿堂风中微微鼓动——这雨,下得正好。
他转身回到案前,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枚玄铁令牌。
一名身着暗卫服色的人影无声显现,跪地禀报:
“殿下,陛下已起驾离开南风苑。临行前,口谕赐柳氏迁居安乐宫,言明‘一砖一瓦皆为新造’,并特引温泉水。”
太子敲击令牌的动作倏然停住。
他并未立即回应,而是执起方才阅至一半的奏章,提笔蘸墨,待批阅完最后一行,才搁下笔,淡然问道:
“安乐宫……父皇还说了什么?”
“陛下说,‘春寒料峭时,可养身’。”
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,腕底却猛地一沉,朱笔失控般重重顿下,在“可养身”三字旁洇开一团触目的红。
他抬起眼,烛光在眸心幽微一闪。
“既然父皇有此厚爱,”他语气平和,听不出半分波澜,
“传令内务府,一应供给,务求‘周全’,不得有误。”
“也让各处都知晓,父皇待这位柳公子,恩宠非常。”
“是。”
暗卫退下,殿内复归寂静。
雨声渐疏,月光从云隙漏下些许清辉。
闻人君后独坐窗前,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。
内侍悄步上前,低声禀报着刚刚传来的消息。
“安乐宫?”他轻声重复,无意识地捏紧手中的玉。
“那地方,不是去年就说要重修,予清晏做及笄礼的么?”
呵。
宫人垂首不语。
他缓缓起身,走到琴案前,指尖轻轻拂过琴弦,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。
眉眼间掠过一丝复杂。
“去把前日陛下赏的那对翡翠如意找出来,明日送去安乐宫,就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。”
宫人诧异抬头:
“君后,那对如意是陛下特意……”
“是什么不重要。”
他打断道,
“既然陛下要给他这个脸面,”
他声音温润如常,眼底却毫无笑意,“本宫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他转身望向窗外,月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。
那个柳公子的存在,何尝不是一件好事?
……若仅作为君后。
有他在前头吸引明枪暗箭,慕别才能在东宫安稳经营。
这深宫里,总要有个醒目的靶子。
只是……
作为父后,他竟要倚仗一个赝品来保护自己的孩子,这份认知让他的心微微抽痛。
摩挲着玉佩上精细的缠枝莲纹,忽然想起当年陛下亲手为他系上时说的话。
如今新莲初绽,旧莲便该让出水面了。
指尖在莲纹上轻轻划过。
“君后?”
宫人担忧地唤道。
他睁开眼,神色已恢复平静:
“明日你去安乐宫时,记得提点柳公子几句。温泉虽好,也要懂得分寸。”
这深宫里的恩宠,从来都是双刃剑。
既然陛下要将那人捧得高高在上,他不如再添一把火。
……
安乐宫。
不知何处飘来凄落的梨花香,混着雨后的湿冷。
他对着这满室辉煌,忽然想起《诗》中那句“衡门之下,可以栖迟”。
宁栖衡门——他宁愿栖息在横木为门的陋室里,求得真正的安宁。
可此处没有简朴衡门,只有雕梁画栋的华美牢笼;没有可供栖迟的安宁,只有引君入瓮的蚀骨温泉。
这认知压得他几乎窒息。
他猛地站起身,快步走到窗前,一把将窗推开——
夜风裹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与一丝若有若无、行将散尽的梨花冷香扑面而来。
他攥着窗棂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。
白日里那点隐秘的、不敢宣之于口的欢欣,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关照”彻底冻僵,碎了一地。
东宫的“关怀”如影随形,比明刀明枪更让人胆寒。
雨又密了,敲在琉璃瓦上碎珠般迸溅。
东宫之中,太子缓缓向后,靠入椅中,目光掠过案头那枚玄铁令牌,最终落在摇曳的烛芯上。
温泉养身……
既然父皇这般厚爱……
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。
那这温泉,自然该让那位“柳公子”,好生消受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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