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神祭的晨光,是带着咸的。
天还没亮透,滩涂的潮声就裹着安神香的气,漫进部落。老阿婆攥着刚编好的草绳,绳结里塞了片晒干的月见花;年轻战士把深海夜明珠捧在锦盒里,指腹反复蹭着盒面的图腾——那是历代祭海神的信物,凉得像要渗进骨血里。小夭站在祭坛侧方,月白祭服的下摆扫过黑石台阶,衣料上绣的细银纹,是相柳前几日让司祭特意加的,说“月望夜,这样能合月华气脉”。
她的目光,总往祭坛顶飘。
相柳立在那里,玄色祭服的银潮汐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发冠上的幽蓝宝石坠着细链,随他呼吸轻轻晃。他背对着众人,面向海,肩线绷得不算紧,却透着点沉——指尖偶尔会碰一下祭台边缘的刻痕,那是先代族长刻的“潮信线”,小夭见过他夜里来摸,指腹蹭过那些旧纹时,眼神会飘远。
“吉时到——”
大长老的法杖顿在黑石上,“咚”的一声,震得空气都颤。祭文的调子老得很,像从潮底捞上来的,族人们的应和声低低的,混着潮声,裹着祭坛。小夭攥紧手里的安神香包,目光钉在相柳身上——他转身时,紫眸扫过人群,落在她这里时顿了半秒,像确认她在,才抬手抄起祭台上的夜明珠。
珠子在他掌心泛着淡蓝的光,映得他指节更白。
“以我鬼方血脉,敬海神,告先祖——”
他的声音沉得像深海的石,随着吟唱,祭台边缘的符文次第亮起来,淡蓝的光顺着石缝爬,绕着他的衣摆转。小夭看得清,他捏着珠子的指节在泛白,喉结滚得比平时快——他在怕,怕月望的潮力太盛,怕藏在骨血里的那些碎片,会被祭典的灵力冲出来。
变故是在夜明珠落玉盘时炸开的。
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珠子刚碰到玉盘,海面突然静了——连潮声都停了半秒。接着,浪头像被什么掀起来似的,“轰”地砸在礁石上,碎成漫天白沫,连祭坛的黑石都震得发颤!天空的圆月猛地近了,月华刺得人睁不开眼,冷得像冰碴子,往人骨缝里钻!
“族长!”
大长老的法杖掉在地上,声音发颤。祭台中央的海神图腾突然爆了光,金红色的光裹着股古老的气,像睡醒的巨兽,顺着相柳引导的灵力通道,往他身体里灌!
相柳发出一声闷哼,不是疼,是像有无数东西在撞他的头——他的身体剧烈抖起来,玄衣鼓得像要飞,银发狂舞着缠上符文,紫眸里瞬间涌满血丝!妖力不受控地往外冲,逼得司祭们连连后退,族人们的惊呼声被浪声盖了大半,乱得像被踩散的星子。
小夭的心跳要撞出来了。
她顾不上灵力的威压,裙摆被石缝勾破也没停,指尖刚碰到相柳的袖角,就被狂暴的妖力烫得发麻,却死死攥住——他的胳膊在抖,像在跟什么东西拼命挣。
“相柳!”她喊他的名字,声音被风刮得碎,“看着我!”
相柳猛地抬头,紫眸里全是乱闪的碎片——辰荣山的箭雨在他眼底炸,皓翎王宫的火光舔着他的视线,清水镇街头她递来的糖糕冒着热气,极北冰原的雪粒子刮得他脸疼……那些被封着的、被忘了的,全冲出来了,搅得他连眼前的人都认不清。
“是你……”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手猛地攥住小夭的手腕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,“都是你……为什么偏偏是你……”
这话里有怨,有疼,还有藏了太久的眷恋。小夭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,烫得他指尖颤了颤——她扑上去,抱住他抖得厉害的身体,脸贴在他冰凉的祭服上,能摸到他后背绷得发僵的骨。
“是我!我是小夭!”她的声音哽咽着,却喊得很清,“你记不记得?清水镇你抢我糖糕,辰荣山我教你认北辰星,还有……还有你替我挡箭的那天!”
那些名字、那些事,像钥匙,捅进了他乱成一团的识海。
相柳的身体猛地僵住,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,却没放——辰荣山箭雨里,她扑过来挡在他身前的样子;清水镇夜里,她坐在他身边剥海瓜子,壳子堆成小堆的样子;极北冰原,他昏昏沉沉时,好像有双暖手在给他敷药的样子……碎片突然拼上了。
他低头,看着怀里的人——她的脸被泪水打湿,月白祭服蹭了他一身的安神香,是他熟悉的、记了太久的味道。
“小……夭……”
这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滚出来,轻得像怕碰碎,却带着千斤重的疼。他抬起手,指尖颤巍巍地碰她的脸颊,凉得很,却不敢用力,像在确认这不是梦——直到触到她脸上的泪,烫得他指尖一缩,才敢真的攥住她的脸,把她往自己怀里按得更紧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的声音里全是泪的咸,下巴抵在她发顶,蹭得她头发乱,“我忘了你……我怎么会忘了你……”
祭坛下的族人静了。
大长老弯腰捡起法杖,抬手按了按胸口的族徽,喉结滚了滚才开口:“都往后退退,给族长……给他们点空。”老阿婆把草绳抱在怀里,抹了把眼角;年轻战士把锦盒抱得更紧,目光从祭坛上挪开时,嘴角悄悄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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