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乱葬岗时,雨终于小了些。
天边裂开一道窄窄的光缝,淡金色的天光漏下来,给灰蒙蒙的荒原镀上了一层薄金。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,积着浑浊的水,倒映着低垂的云层和远处歪歪斜斜的树影。
张不晚走在田埂上,斗笠往旁边斜了斜,让那道天光落在脸上。眉骨的疤痕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苏醒。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,两半凑在一起,刚好能拼出一朵残缺的桂花纹样,边缘的缺口像是被硬生生咬掉的。
老者说,萧五临死前,曾跟一个“穿青衫的先生”见过面,那先生似乎对账本很感兴趣。至于那先生的来历,老者也说不清楚,只记得他说话时带着点北方口音,手指上有层薄茧,像是常年握笔的人。
“青衫先生”、“北方口音”、“手指有茧”。
线索少得可怜,像散落在泥地里的碎瓷片,拼不出完整的模样。张不晚知道,这种时候,最该去的地方是茶馆酒肆——江湖上的消息,往往就藏在说书人的唾沫星子里,或是酒酣耳热的吹嘘中。
他折了个方向,朝着附近最大的镇子“落霞镇”走去。
落霞镇依河而建,镇口的石拱桥被雨水冲刷得油亮,桥栏上刻着的石狮嘴里衔着石球,被摸得光滑温润。镇上的青石板路比城外干净些,两旁的店铺大多开了门,伙计们正忙着清扫门前的积水,吆喝声、算盘声、孩童的嬉闹声混在一起,驱散了荒坟带来的沉郁。
张不晚选了家临河的酒肆,名叫“闻香阁”。幌子上绣着一串桂花,在微风里轻轻摇晃。他刚走到门口,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,比晚来居的更烈些,带着点焦糖的甜。
“客官里面请!”店小二穿着件青布短褂,脸上堆着笑,“今儿个刚到的新酿桂花酒,要不要尝尝?”
张不晚点点头,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窗外是条碧绿的河水,几艘乌篷船泊在岸边,船娘正低头整理着缆绳,鬓边别着一朵新鲜的桂花。
“来壶新酿,再来两个小菜。”
“好嘞!”
店小二应声而去,不多时便端来一壶酒、一盘茴香豆、一碟酱鸭。酒壶是白瓷的,上面描着金色的桂花,倒出来的酒液比之前喝的更稠些,像融化的琥珀,香气直冲脑门。
张不晚倒了一杯,没有喝,只是放在鼻尖轻嗅。旁边桌坐着两个走镖的汉子,正唾沫横飞地聊着天。
“……要说这江南最近最热闹的事,还得是红刀会那笔宝藏!”左边的汉子灌了口酒,声音洪亮,“听说黑风寨的萧五就是因为藏了宝藏的线索,才被人灭口的!”
右边的汉子撇撇嘴:“我听说是个用唐刀的狠角色干的,一刀就捅穿了萧五的心脏,那手法,干净利落,一看就是练家子!”
“唐刀?”旁边一个摇着折扇的书生插了句嘴,“我倒听说,那唐刀客是为了半块玉佩杀人,那玉佩才是打开宝藏的钥匙。”
“屁!”走镖汉子啐了一口,“我三舅姥爷的表侄就在县衙当差,亲眼看到萧五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个账本,上面记着宝藏的位置!”
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,版本越来越离奇,有人说宝藏藏在水底,有人说埋在山里,还有人说被那唐刀客独吞了,正准备远走高飞。
张不晚默默听着,手指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。这些传言大多是捕风捉影,但“账本”两个字,却和老者的话对上了。看来萧五确实藏了账本,只是没被自己找到,多半是被人捷足先登了。
会是那个“青衫先生”吗?
就在这时,酒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。
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手里提着个旧书箱,面容清瘦,颔下留着三缕短须,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。他进门后,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了张不晚对面的空位上。
“这位兄台,可否借个座?”他的声音温和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北方口音。
张不晚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。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,手指修长,指腹上果然有层薄茧。
“请坐。”张不晚淡淡道。
青衫先生道了声谢,将书箱放在桌下,点了壶清茶,一碟花生,便安静地坐在那里,慢慢啜着茶,不像其他客人那样东张西望,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沉稳。
可张不晚却觉得,这人看似平静,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,尤其是自己腰间的唐刀。
酒肆里的议论渐渐平息,客人们陆续散去。日头偏西,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,空气中的桂花香似乎也淡了些。
青衫先生放下茶杯,突然开口:“兄台也是来打听‘红刀会’消息的?”
张不晚抬眼看他:“先生不是吗?”
青衫先生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点狡黠:“我是来找一本书的。听说萧五生前藏了本孤本,记载着前朝的酿酒秘方,尤其是桂花酒的酿法,堪称一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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