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们太大了。
每一个，都有三四丈高，如同一座座小山。矗立在那里，仿佛是十二个，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、沉默的巨人。在它们面前，人，显得如此渺小，如此……微不足道。
一阵强烈的无力感，涌上了赵子攸的心头。
他，真的能，凭一己之力，毁掉这些怪物吗？
不！
他甩了甩头，将这丝软弱，从脑海中，驱逐出去。
他想起了父亲被打断双腿时的惨叫，想起了母亲被拖上囚车时，那绝望的眼神。
仇恨，再次，战胜了恐惧。
他绕到了其中一个模具的背面。这里，是巡逻士兵的视野死角。
他不再犹豫，迅速解开怀里的油布包，取出了那几个火油罐。他拧开盖子，将那粘稠的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，奋力地，朝着模具的木质底座，泼洒过去。
“哗啦……哗啦……”
冰冷的火油，浇在同样冰冷的木料上，发出的声音，在这风雪之夜，显得异常刺耳。
赵子攸的心，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紧张地，四下张望着。
风雪依旧。
远处的士兵，依旧如同雕塑。
没有人发现。
他松了一口气，手上的动作，更快了。
一罐，两罐，三罐……
他将带来的所有火油，都泼洒了上去。那黑色的油渍，在雪光的映照下，显得如此狰狞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从怀中，掏出了最后的希望——一个火折子，以及一块，用油布精心包裹着的、干燥的火绒。
他的手，抖得不成样子。
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……激动！
他仿佛已经看到，熊熊的烈火，从这里，冲天而起，将这片象征着耻辱的工地，将这十二个怪物，烧成灰烬！
他要让这场大火，成为宣告旧时代并未彻底死去的……狼烟！
他蹲下身，用自己冻僵的身体，挡住呼啸的寒风，然后，小心翼翼地，打开了火折子。
“嗤……”
微弱的火星，在黑暗中，亮了一下，然后，瞬间熄灭。
该死的风！
赵子攸咒骂了一句，再次尝试。
“嗤……”
又灭了。
他的额头上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心跳，快得几乎要从胸膛里，蹦出来。
不能慌！
一定要冷静！
他脱下自己那件单薄的外衣，将火绒和火折子，整个包裹起来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、可以避风的空间。
然后，他将头，也埋了进去。
这一次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嗤……嗤……嗤啦！”
一簇微弱的，却无比顽强的火苗，终于，在他的眼前，亮了起来！
成功了！
赵子攸的眼中，迸发出一阵狂喜！
他小心翼翼地，将那团燃烧的火绒，凑向了那片被火油浸透的、黑色的木料……
就在那火苗，即将触碰到木料的瞬间。
一个冰冷的、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，仿佛是从九幽地府传来，在他的身后，骤然响起。
“赵家的麒麟儿，三代书香，就只剩下这点，上不得台面的……偷火伎俩了吗？”
“！！！”
赵子攸全身的血液，在这一瞬间，彻底凝固！
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，僵在那里，一动也不敢动。那簇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，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，掉进了雪地里，“噗”的一声，化作了一缕青烟。
他缓缓地，缓缓地，转过头。
在他身后三步之外，一道黑色的身影，不知何时，已经悄无声息地，站在了那里。
那人，身着一袭黑色飞鱼服，腰挎一柄狭长的绣春刀。风雪落在他玄色的斗篷上，却仿佛，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森然寒气，冻结成了冰霜。
他的脸上，戴着一张银色的、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。
但赵子攸，还是一眼，就认出了他。
或者说，认出了他所代表的……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。
镇抚司，指挥使，陆之道！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怎么会……”赵子攸的声音，干涩得如同砂纸，充满了无尽的惊骇与绝望。
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，他引以为傲的潜行路线……原来，从一开始，就只是一个笑话吗？
陆之道的目光，越过了他，落在了那个被泼满了火油的模具底座上，声音里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王爷说过，总有些不甘心的萤火，会妄图，去撼动皓月。”
“所以，我便在这里，等着。”
“没想到，等来的，是你。”
他说得如此平淡，仿佛，只是在陈述一件，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而这份平淡，对于赵子攸来说，却是最极致的……羞辱！
原来，他赌上性命，赌上一切的复仇，在对方的眼中，不过是一场，早已预料到的、无聊的……等待。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赵子攸的理智，彻底崩溃了。
他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，扔掉了手中的火折子，从腰间，抽出了一柄早已生锈的、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匕首，疯了一般，朝着陆之道，冲了过去！
他知道，自己已经败了。
但他要死！
也要死得像一个，复仇的勇士！
然而，他的“勇武”，在陆之道的面前，显得如此可笑。
面对那拼尽了全力刺来的一刀，陆之道，甚至连动都懒得动一下。
他只是，抬起了手。
“锵！”
一声轻响。
赵子攸只觉得虎口一麻，那柄匕首，便已脱手飞出，插进了远处的雪地里。
而他的手腕，则被一只，如同铁钳般的手，死死地，攥住了。
紧接着，黑暗，从四面八方，涌了上来。
数十名同样身着黑色飞鱼服的镇抚司校尉，如同从雪地里钻出的鬼魅，无声无息地，将他，团团围住。
他们手中的绣春刀，在火把的映照下，闪烁着嗜血的、冰冷的光。
失败了。
彻彻底底地，失败了。
赵子攸的身体，软了下去。所有的力气，都被抽空了。
他抬起头，最后看了一眼那座，在风雪中，沉默矗立的、毫发无损的巨大模具。
那狰狞的黑影，仿佛，正在无声地，嘲笑着他的……不自量力。
一滴滚烫的、混杂着屈辱与绝望的泪，从他的眼中，滑落。
随即，便被这冰冷的、无情的风雪，冻结成了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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