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抚司,北衙天牢。
这里是整座京城最阴冷、最潮湿的地方,仿佛连阳光都畏惧此处的血腥与绝望,不愿透下半分。
赵子攸被两条粗大的铁链,呈一个“大”字形,锁在了一面布满了暗红色血迹的墙壁上。他的四肢,早已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,身上那件曾经代表着士子荣耀的儒衫,此刻已变成了一缕缕浸透了血污的破布。
他的意识,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,载沉载浮。
“哗啦——”
一盆冰冷的盐水,兜头浇下。
剧烈的刺痛,让他猛地一哆嗦,从短暂的昏迷中,惊醒过来。
他艰难地抬起眼皮,模糊的视线中,出现了一张,戴着银色面具的脸。
是陆之道。
“赵公子,骨头还真硬。”陆之道的声音,听不出任何情绪,像是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器物,“审了一夜,除了你自己的名字,什么都没说。”
赵子攸的喉咙里,发出一阵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。他想笑,想嘲讽,但牵动了身上的伤口,最终只能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,喷出几口混着血沫的唾沫。
“成王……败寇……没什么……好说的……”他断断续续地,从齿缝里,挤出几个字。
“是吗?”陆之道缓缓蹲下身,与他的视线,平齐,“你以为,你什么都不说,就是忠诚?就是风骨?”
他的声音,突然变得,如同鬼魅般,充满了蛊惑的意味。
“你那几个躲在背后,怂恿你来送死的同窗好友,在你被抓之后不到半个时辰,就把你卖了个干干净净。他们说,是你,读了太多圣贤书,读坏了脑子,一心想做那‘为天地立心’的忠烈之臣。”
“你口中那些,愿意与你‘共赴国难’的世家叔伯,在镇抚司的人找上门之前,就主动送来了他们的子侄,说是要‘大义灭亲’,与你这等‘乱臣贼子’,划清界限。”
“就连你最敬爱的那位老师,翰林院的王大学士,也连夜上了一封奏疏,说你‘性情偏激,不堪教化’,请求朝廷,将你,从他的门生名录中,彻底剔除。”
陆之道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根淬毒的钢针,狠狠地,扎进了赵子攸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。
他的眼睛,猛地睁大了。
那其中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、被彻底背叛的……绝望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他们……他们明明说……”
“他们说什么?说你是英雄?说你的行为,会唤醒天下士子的良知?说你的牺牲,会名垂青史?”陆之道的面具之后,传来一声,极尽轻蔑的嗤笑。
“赵子攸,你太天真了。”
“你所以为的‘风骨’,在绝对的权力和死亡面前,一文不值。你所以为的‘同道’,不过是一群,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的……懦夫。”
“你,和你的家族,都只是这场棋局里,一枚,被随意丢弃的……弃子。”
说完,陆之道站起身,不再看他一眼。
“把他,和他那些‘同道’的供词,一起,挂到午门外。让全城的百姓,都看看,这位‘忠烈之臣’,和他背后那些‘忠义之士’的……嘴脸。”
“至于你,”他顿了顿,“王爷有令,不杀你。留你一条命,让你亲眼,看着你们所信奉的那个世界,是如何,一点一点地,崩塌,腐朽,最终,化为尘埃。”
……
养心殿,东暖阁。
殿内,地龙烧得极旺,温暖如春。
沈知遥一袭玄色常服,正临窗而坐,手中,捧着一卷古籍。窗外,风雪依旧,那漫天的白色,与他深邃的眸光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李霓凰坐在他对面,默默地,煮着茶。
沸水,在小巧的红泥炉上,“咕嘟咕嘟”地,冒着热气。茶香,混合着殿内那淡淡的龙涎香气,氤氲出一片,难得的静谧。
陆之道的身影,如鬼魅般,出现在了门口。他没有进来,只是躬身,低声将赵子攸之事,以及后续的处理,简略地,禀报了一遍。
从始至终,沈知遥连眼皮,都没有抬一下,仿佛,只是听了一件,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直到陆之道退下,暖阁之内,再次恢复了宁静。
李霓凰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,轻轻地,推到了沈知遥的面前。
“你就真的,一点都不担心吗?”她开口,声音里,带着一丝,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,“杀了一个赵子攸,还会有下一个。世家的根基,盘根错节,绵延数百年。单靠杀戮,是杀不尽的。”
苏文茵的死,赵子攸的叛乱,像两块巨石,压在她的心头。
她第一次,如此清晰地,感受到了,身为一个帝王,所要面对的,那种无边无际的……困局。
“杀人,当然杀不尽。”
沈知遥终于,放下了手中的书卷。
他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那双深邃的眸子,看向李霓凰。
“因为,真正可怕的,从来都不是人。”
“而是,根植于他们脑海中,骨血里,代代相传的……那个‘理’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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