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,还在下。
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肮脏与罪恶,都用这虚伪的洁白,彻底掩埋。
京城西北角,一处早已废弃的更夫棚子里,赵子攸的身体,几乎已经冻僵。他蜷缩在漏风的茅草堆里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,发出的“咯咯”声,在这死寂的雪夜里,清晰得令人心慌。
透过棚子的破洞,他能看到不远处,那片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的工地。
那里,就是玄武门外的“铜雀台”。
那里,也曾是他父亲,身为礼部尚书时,亲自规划过的皇家禁苑的一部分。
而现在,那里正日夜不停地施工,要建造一座,用他赵家,以及京城所有世家的荣耀、权柄和鲜血,所浇筑而成的……耻辱之碑。
赵子攸的眼中,布满了血丝。
就在三天前,他还是礼部尚书府的嫡长子,是京城有名的才子,是无数人艳羡的天之骄子。他的人生,本该是锦衣玉食,青云直上。
可就在那天夜里,一切,都毁了。
一群如狼似虎的镇抚司校尉,撞开了他家的大门。他们甚至没有宣读任何罪名,便将他那年过花百的祖母,当场吓得昏死过去。他们将他那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父亲,像拖死狗一样,从书房里拖了出来,打断了双腿。
抄家,削爵,流放三千里。
仅仅因为,他们赵家,是第一个,被搜出私藏兵甲的。
那批兵甲,是曾祖父当年跟随太祖皇帝,南征北战时,所获得的御赐之物。三代以来,一直供奉在宗祠的密室之中,从未动用过。那是他们赵家,身为开国功臣的……荣耀。
可在一夜之间,这份荣耀,就变成了“谋逆”的铁证。
家,没了。
亲人,生死未卜。
他自己,则因为当时正在城外友人家中参加诗会,侥幸逃过了一劫。但如今,他已是全城通缉的要犯,是一只,只能躲藏在阴沟里的……丧家之犬。
仇恨,像毒蛇一样,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他恨!
恨那个一手掀起这场风暴的摄政王,沈知遥!
恨那个心肠歹毒,竟对恩师之死无动于衷的皇太女,李霓凰!
他要报仇!
哪怕,只是最微不足道的,飞蛾扑火般的报复!
他将怀里,那几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、沉甸甸的火油罐,又抱紧了一些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锁定在工地中央,那十二个,如同洪荒巨兽般,矗立在风雪之中的巨大黑影。
那就是,用来铸造“十二金人”的模具。
他听那些工匠们议论,为了赶工期,这些模具,都是用巨木作为骨架,再辅以掺了桐油和糯米汁的特制胶泥,层层糊制而成。
木头,桐油……
只要一把火,他就能将这些象征着皇权与霸道的怪物,烧成一堆焦炭!
他要让沈知遥知道,他要让天下人知道,世家的风骨,还没有死绝!总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暗火,会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里,重新燃起!
夜,已经深了。
风雪,成了他最好的掩护。
赵子攸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那空气,像刀子一样,刮着他的喉咙。他不再犹豫,将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儒衫下摆撕下一块,蒙住了口鼻,然后,如同一只幽灵,悄无声息地,融入了那片白茫茫的夜色之中。
铜雀台的工地,守卫之森严,远超他的想象。
外围,是三步一岗、五步一哨的三大营士卒。他们身披重甲,手持长枪,在风雪中,站得如同一尊尊没有感情的石雕。
但在赵子攸眼中,这些人,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。
他自幼便跟着父亲,出入宫禁,对这皇城周边的地形,了如指掌。他没有选择从任何一个有士兵把守的入口潜入,而是绕到了工地北侧,那里,有一条,早已废弃多年的排水暗渠。
渠口,被积雪和杂草,掩盖得严严实实。
赵子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将那块沉重的铁栅栏,挪开了一道缝隙。一股混合着霉味与腐臭的、冰冷的气流,从里面,扑面而来。
他没有丝毫迟疑,俯下身,钻了进去。
暗渠之内,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脚下,是冰冷刺骨的、没过脚踝的积水和淤泥。赵子攸咬着牙,凭着记忆,在里面,艰难地,摸索前行。
不知过了多久,前方,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。
他知道,出口,到了。
那是一个位于工地角落的、早已被废弃的排污口。
他小心翼翼地,将头探了出去。
外面,就是堆放杂物的区域。不远处,几名工匠,正围着一堆篝火,喝酒取暖,骂骂咧咧地,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,和那永无止境的工期。
赵子攸像一只壁虎,紧紧地贴着墙根,借着各种建筑材料的阴影,一点一点地,朝着工地的中心,那十二个巨大的黑影,挪动过去。
离得越近,他越能感受到,那十二个模具,所带来的,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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