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大司马府议事堂,厚重的门扉紧闭,将秋夜的凉意与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。堂内鲸烛高燃,明亮的光线将每一张凝重的面孔都照得清晰无比。
空气仿佛凝固,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军政议事的、更为复杂审慎的气氛。今日的核心议题,无关千军万马,却关乎一个足以影响国策的重磅筹码——如何处置被俘的魏征西将军邓艾。
诸葛瞻端坐主位,面色平静,目光却如深潭,扫过麾下这群最核心的智囊与干将:长史程虔老成持重,西曹掾李焕精于谋算,司马李烨刚毅果敢,从事中郎黄崇虑事周详,参军关彝、张遵则是锐气逼人的军中翘楚。
“邓艾被擒,已数月。”诸葛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平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,“外界猜测纷纭,洛阳方面亦必有动作。此人干系重大,杀放囚用,皆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今日召诸位前来,便是要议出一个万全之策。诸位皆乃国之股肱,但请直言无妨。”
话音未落,性烈如火的关彝便霍然起身,抱拳道:“大司马!末将以为,此事并无甚可议!邓艾老贼,率虎狼之师侵我疆土,沓中血战,致赵广将军及无数将士殉国,罪孽滔天!今既已成阶下之囚,正当明正典刑,枭首传示边关,以慰我军英灵在天之魂,以泄举国臣民之愤!亦可借此雷霆手段,震慑北地宵小,扬我大汉赫赫天威!”
他声若洪钟,激愤之情溢于言表。一旁的张遵虽未直言,却也重重颔首,手握剑柄,显是赞同此议。
程虔闻言,抚须沉吟,缓缓摇头:“关将军忠勇可嘉,所言亦是快意恩仇之理。然则,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深沉,“杀之固然易耳,一念之间便可。然其后之波澜,却不可不深虑。邓艾非寻常战将,乃魏国柱石,司马昭之心腹。若杀之,恐彻底激怒司马昭。彼虽新败,然根基雄厚,若因羞愤而尽起倾国之兵,不顾一切前来报复,我方新历大战,国力疲敝,正需休养生息,实不宜在此刻与之进行国运决战。况且,杀一已束手之降将,于天下观瞻而言,恐有损我国仁义之师之名望。”
李焕思维敏捷,立刻从战略价值角度补充:“程长史所虑,乃老成谋国之言。邓艾之才,确非匹夫之勇。其于陇西屯田积谷,于淮南兴修水利,乃至此次阴平奇袭,皆显其能。杀之,不过得一时的痛快,却永绝了其为我所用的万一之可能。若能设法劝降…”
“劝降?”李烨剑眉一拧,出声打断其兄,他性情更为务实刚烈,“兄长,此议恐怕是一厢情愿。邓艾性情刚愎倔强,极为自负,且其子邓忠虽一同被擒,然家族亲眷皆在魏地,受司马昭掌控。劝降?只怕是徒费唇舌,自取其辱。即便万一其假意归降,其心必异,如何敢用?置于军中,恐酿成祸患;闲置成都,则白白浪费粮米,留之何益?”
黄崇则从外交博弈的角度提出见解:“下官以为,邓艾眼下最大的价值,或许并非其才具本身,而在于其‘身份’。他是一个极重的筹码,一张可打之外交好牌。或可以其为质,与司马昭进行谈判,索要巨额钱粮、优质战马,亦可要求其释放我被俘之将士,甚至迫其默认我朝对边境某些争议地区的实际控制。此乃以彼之矛,攻彼之盾,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
关彝却对此嗤之以鼻:“与司马昭那等弑君寡恩之贼做交易?岂非玷污我国格?况其若心狠手辣,置之不理,甚至对外宣称邓艾已殉国,我等岂非捏着一个烫手山芋,徒惹天下笑话?”
堂内争论渐起,或主张立威杀伐,或主张谨慎羁縻,或意图劝降利用,或建议为质谈判,各执一词,皆有其理,一时难以决断。
诸葛瞻始终静听,目光如炬,掠过每一张争论的面孔,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,发出极有韵律的微响。直到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,所有目光再次汇聚于他身上时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:
“诸位所言,皆切中要害,思虑周全。杀之,可快人心,然易招致魏国剧烈反扑,于我亟需之休养期大为不利。放之,绝无可能,无异于纵虎归山,遗祸无穷。降之,难如登天,几近幻想,且风险莫测。”
他微微停顿,目光变得更加深邃,仿佛已穿透眼前的困境,看到了更远的未来:“黄从事所言‘为质谈判’,确是一条可行之策,然仅止于此,似乎尚未将邓艾此人之价值,榨取殆尽。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烛光在他眼中跳动,闪烁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睿智与冷静:“邓艾其人,本身就是一座行走的宝库。其数十年的治理经验,其对魏国军政体系、粮饷转运、边塞防务的深入了解,其用兵之诡谲思路,乃至其对北方地理人文的认知,皆是无价之宝,胜过万金。”
“大司马的意思是…”程虔似乎隐约捕捉到了诸葛瞻的思绪。
“不妨,双策并行,虚实结合。”诸葛瞻清晰地道出他的谋划,“其一,对外,明面上便以邓艾为质。可由程长史牵头,择机放出风声,言我朝欲以邓艾交换钱粮物资或边境之地。此事不必急于求成,可慢慢与魏国周旋。司马昭此刻内外交困,弑君恶名未消,伐蜀新败,若对被擒之大将完全不闻不问,必令其麾下将士离心,故其即便不愿付出大代价,也绝不敢断然拒绝谈判。此举可为我争取外部缓和之机,若能成,更可得实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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