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耀七年的秋收,是被沉甸甸的稻穗压出来的,是被农人嘹亮的号子声喊出来的,更是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新谷醇香酿出来的。
成都平原仿佛铺开了一幅巨大的金毯,目之所及,皆是翻滚的稻浪。去岁大力推广的“代田法”精细了田间管理,新式水车保证了灌溉,加上天公作美,风调雨顺,终于催生了这个久违的、令人心醉的大丰之年。
田间地头,男女老幼齐上阵,镰刀挥动,稻束成捆,汗水砸在肥沃的土地上,脸上却绽放着由衷的笑意。
满载稻谷的牛车、骡车吱吱呀呀地行走在乡间道路上,车队蜿蜒,直通各县那修葺一新的官仓。
空气中不仅弥漫着稻香,更弥漫着一种名为“希望”的安稳气息。
大司马府内,连日来也因这丰收的喜讯而氛围轻松了几分。诸葛瞻坐于主位,听着大司农董厥与长史程虔联袂呈报的秋收详况。
程虔手捧简册,声音平稳却难掩一丝振奋:“禀大司马,据各郡县快马呈报,今岁秋收大局已定。依目前入库及预估,蜀郡、广都、郫县等试点新法之核心区域,亩产较景耀五年平均增两成有余!其余诸郡,虽推行新法深浅不一,亦普遍有半成至一成五的增益。官仓入库进度已过七成,预计至月底,各仓皆可满溢。百姓家中廪瓮,亦足可支撑至来年夏收,民间甚至有‘数年未有之裕’之语。”
董厥捻须补充,脸上皱纹都舒展了许多:“确是如此。府库充盈,则民心安定,军需无虞。思远力排众议推行之新政,今再见硕果,实乃社稷之福。”这位老臣话语中充满了对诸葛瞻的肯定。
诸葛聆听着,目光扫过简册上那些令人欣喜的数字,唇角微微上扬,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被这丰收的景象驱散了些许。他沉吟片刻,指示道:“此乃陛下洪福,万民辛勤所致,瞻不敢居功。然丰年更需思危。程长史,需再行文各郡,严令督促,颗粒归仓,谨防秋雨连绵,功亏一篑。官仓新旧更替、防潮防鼠之事,亦不得松懈。另,可酌情于各郡增设‘义仓’,于丰年时以略高于市价之‘保护价’收购百姓余粮,既防谷贱伤农,亦可在灾年平粜或赈济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“大司马深谋远虑,虔即刻去办。”程虔躬身领命,对诸葛瞻能在丰收时便虑及荒年的远见深感钦佩。
一旁,李焕也面露笑容,禀报了另一桩喜事:“大司马,书院那边,屋舍修缮已毕,谯公亲自拟定的《学规》初稿已送至府中,其内容宏阔,规制严谨,足见谯公用心。那五十七名士子皆已入驻,正领着仆役整理从秘书监、兰台及各方捐赠来的首批典籍,分类编目,忙得不亦乐乎。招生告示已拟就,只待选定吉日便可张贴。众人闻知丰年喜讯,皆言此乃书院祥瑞之兆,士气愈发高昂。”
诸葛瞻闻言颔首,正欲就书院开考细节再询问几句,却见堂外一名亲卫疾步而入,低声对守在门边的李烨耳语数句。
李烨面色骤然一凝,挥手让亲卫退下,随即快步走到堂中,甚至来不及等正在禀事的李焕说完。
只见李烨手中紧握着一枚细小的密封铜管,其上粘着三根鲜艳的雉羽——这是锦衣卫传递最高等级急报的标志。 “大司马!江东鸽信,最高紧急!”
李烨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,瞬间劈开了堂内因丰收而温暖祥和的气氛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小小的铜管上。诸葛瞻脸上的笑意迅速敛去,伸出手:“呈上来。”
他接过铜管,仔细验看封口的火漆印记和独特的暗码,确认无误后,指尖微一用力,拧开管盖,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写绢帛。他展开绢帛,取出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,字迹缓缓显现。
堂内鸦雀无声,只听得见诸葛瞻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。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绢帛上的字句,眉头越锁越紧,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,方才因丰收而带来的些许轻松愉悦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。
程虔心中咯噔一下,他与董厥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安,忍不住轻声问道:“大司马……莫非东吴方向……”
诸葛瞻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那片绢帛又仔细看了一遍,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。良久,他才缓缓抬起头,目光扫过程虔、董厥、李焕、黄崇,最后定格在等待命令的李烨身上,声音低沉得仿佛压着千钧重担:“江东巨变。我们的‘盟友’……吴主孙休,已于上月廿三,病逝于建业宫中。”
“孙休驾崩了?!”几人几乎同时低呼出声,脸上写满了惊愕。孙休在位虽无大功,但性情还算温和,与蜀汉维持着表面和睦,去岁汉魏大战时虽出兵迟缓,终究也算有所策应。他的突然离世,无疑给本就脆弱的吴蜀联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。
“嗣君何人?”李焕急声追问,这是最关键的问题。国主更迭,新君的性情和政策直接关系到两国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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