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山腹地内,气温早已跌破冰点,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薄冰,呵出的白气瞬间便在眉毛、胡须上凝结成霜。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剧烈颤抖,如同绝望伸向灰色天空的枯骨。
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,几顶利用天然岩腔和厚重的伪装几乎与周围灰褐色的岩壁融为一体,若非走近细看,绝难发现。这里是荡寇将军关彝所在的无当飞军前沿指挥据点。
没有生火,寒气无孔不入,比外面好不了多少,唯一的热源似乎只有挤在一起的几个活人身上散发出的微弱体温。
关彝坐在一块岩石上,身上的甲胄显得有些空荡,原本刚毅的面庞因缺乏营养和睡眠而明显消瘦,眼眶深陷,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,锐利和冷静却未曾稍减,反而像被磨砺过的寒星。
他面前,站着几位刚从各分散潜伏点冒着风雪艰难汇拢过来的校尉。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,脸上带着冻疮和疲惫,嘴唇干裂出血口,眼神里交织着焦虑、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。
“将军!” 脸上冻疮最严重的校尉率先开口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,“我们营……最后的麸饼三天前就分完了。兄弟们现在……全靠挖点苦得舌头发麻的老蕨根,剥些榆树皮煮水,运气好能套只雪兔,运气不好……就只能勒紧硬扛。有几个体弱的,已经发起低烧,再这样下去……” 他说不下去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。
另一名校尉性子更急,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,尽管那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无力:“将军!眼看就要下大雪了!到时候山路彻底封死,鸟兽绝迹,咱们难道真要活活困死在这鬼地方?!吴狗就在山脚下晃悠,看得人牙痒痒!咱们五千多条好汉,冲下去,就算拼个鱼死网破,也强过像地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饿死、冻死强啊!”
“对!说得对!”
“将军,下命令吧!跟吴狗拼了!”
“宁可战死,不愿饿毙!”
帐内顿时被一种悲壮而焦躁的情绪充斥。这些无当飞军的勇士,是大汉百里挑一的山地精锐,他们可以面对数倍之敌死战不退,可以攀爬绝壁如履平地,但这种缓慢而绝望的消耗,尤其是饥饿和寒冷这对无形恶魔的啃噬,正在一点点磨蚀他们的筋肉和意志。
关彝沉默地听着,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。他何尝不饿?他作为主将,与士兵同食,甚至常常将自己的口粮省下给伤病员,他承受的生理痛苦和心理压力远超常人。但他更清楚,肩膀上扛着的是怎样的重担,以及成都那位大司马布下的是一盘何等精妙的棋局。
一声闷响。征虏将军张遵猛地站了起来,他性情如火,看着兄弟们形容枯槁,心如刀绞,再也按捺不住,对着关彝低吼道:“彝兄!弟兄们撑不住了!大司马和罗将军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?!就算时机不到,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!你给我三百人,不,一百人就行!我趁夜摸下山,端掉吴狗一个小的粮草转运点,抢了粮食就回!保证干净利落,不露痕迹!”
“胡闹!!” 关彝厉声喝道,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,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镇住了全场,“张遵!坐下!这里没有你逞英雄的地方!”
张遵被他一喝,脸涨得通红,胸膛剧烈起伏,但最终还是咬着牙,重重地坐了回去,拳头握得咯咯作响。
关彝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,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全部冻结。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位军官的脸,那目光里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铁律。
“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!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铁钉般砸进每个人的耳中,“也把我的话,原封不动地带给每一个还在山沟里、岩洞里挨饿受冻的弟兄!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死寂般的沉默加重话语的分量:“大司马将我等五千精锐,如同埋藏最深的剑,置于此地,是信任我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,是寄望我等成为决定国运的胜负手!我等不是普通的士卒,是飞军!是关键时刻,要插进陆抗心脏的利刃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:“现在冲下去,是能杀个痛快,死也死得壮烈!但然后呢?若因此暴露了我军的存在和意图,让陆抗这头老狐狸有了防备,加固侧翼,甚至调整整个进攻部署,导致白帝城久攻不下,亦或是我军奇袭效果大减,致使整个东南战局溃败!我等便是大汉的千古罪人!纵是全体战死沙场,九泉之下,有何面目见先帝,见诸葛丞相,见那些在阴平道、在江油城下流尽鲜血的袍泽?!”
他猛地一拍身旁冰冷的岩壁,发出沉闷的响声:“粮尽援绝,我知道!寒风刺骨,我知道!弟兄们每一分苦楚,我关彝感同身受!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立刻冲下去,饮吴狗的鲜血!但是,不行!”
他几乎是吼了出来,眼中布满血丝:“军令如山!没有白帝城头燃起的三股烽烟,没有锦衣卫李都督传来的特定讯号,没有确凿无疑的最佳战机出现之前——就是我关彝饿死在这里,你们所有人,全都变成这大山里的冻殍!也绝不准任何人踏出潜伏区一步!更不准有任何劫掠粮草的轻举妄动!那不仅是送死,更是背叛,是将大司马的战略和数万袍泽的安危置于险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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