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抗归汉,受封车骑将军的消息,如同两股裹挟着冰碴的朔风,以惊人的速度分别灌入了北方的洛阳与东方的建业。
在这两个国家政权,这则情报引发的并非仅仅是震惊,更是性质迥异却同样剧烈的震荡与深层恐惧。
洛阳,晋公府。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渗透进殿堂的每一个角落。
司马炎端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位的紫檀木大案之后,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由蜀地细作以巨大代价传递回来的密报。那上面,详细记录了蜀汉朝会上,陆抗如何宣誓效忠,刘禅如何封赏,以及诸葛瞻如何定调的全过程。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,微微颤抖着。那张原本因为年轻而尚显英气的脸庞,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,青气隐现。
“陆抗……陆幼节……”司马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,带着一种被愚弄和被挑衅的极致愤怒,“好一个江东陆氏的当家人!好一个世受吴恩的忠臣之后!朕还以为他即便兵败被俘,也会慷慨赴死,全其名节!想不到……想不到竟也是个贪恋富贵、畏死惜命的软骨头!背主求荣,投效伪汉,他将其父陆伯言的颜面置于何地!将江东陆氏百年的声誉踩于何处!”
他越说越怒,猛地将那份密报狠狠摔在光滑的案面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动了几下。他霍然起身,宽大的袍袖带翻了身旁的一只青铜仙鹤香炉,香灰洒落一地,他也浑然不觉,只是在殿内烦躁地来回踱步,步伐又快又重,仿佛要将心中的憋闷与怒火尽数踏碎。
“诸葛瞻!姜维!如今又添一个陆抗!好!好一个蜀汉!当真是要翻了这天吗?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控制的惊惶与尖锐,“陇西之败,折我大将,丧我疆土,本公已是颜面扫地!如今连陆抗这等人物都投了过去,天下人将如何看我?如何看待大魏?!这已不是疥癣之疾,这是心腹大患!是冲着本公的江山社稷来的!”
殿下的贾充、钟会、杜预等心腹重臣,皆垂首默立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贾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他硬着头皮,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晋公息怒!龙体为重啊!陆抗背弃旧主,确实可恨,然其行径亦属自绝于江东,吴国上下,从孙皓到寻常士族,必与之不共戴天。此或可加剧吴蜀之间的裂痕,使其难以真正合力对我。祸福相依,于我大魏而言,未必……未必全是坏事……”
“未必全是坏事?”司马炎猛地停下脚步,倏然转身,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贾充脸上,打断了他的话,“贾公!曾几何时,你与满朝诸公,皆言蜀国小弱,民疲兵寡,姜维穷兵黩武,不过苟延残喘!如今呢?姜维老而弥辣,用兵如神!霍弋奇兵突出,定鼎陇西!诸葛瞻坐镇中枢,竟能将一个积弱之国治理得政通人和,府库渐盈!现在,连陆抗!连这个昔日让我大魏将士寝食难安的陆幼节,都成了他诸葛瞻的座上宾,汉帝刘禅的车骑将军!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?是本公的关中,还是洛阳?!你告诉我,这还是不是坏事?!”他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,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,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边缘感。陆抗对魏国军事部署,尤其是漫长西线防务的深刻了解,在此刻成了盘旋在司马炎心头最恐怖的梦魇。
一直沉默不语的钟会,此刻缓缓抬起了头。他的脸色同样凝重,但眼神却冷静得近乎冷酷,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。他上前一步,声音平稳而清晰,与司马炎的狂躁形成了鲜明对比:“晋公,陆抗归汉,确是我大魏之心腹大患。此人非寻常武将,其深谙兵法,尤擅筑城防御、后勤调度与稳扎稳打,正可补姜维急进之短。更兼其曾镇守荆州,与我周旋多年,又出身吴国顶级士族,对我国与吴国之军政虚实、官场积弊、将领脾性,可谓了如指掌。其与姜维,一正一奇,一疾一缓,若彼此放下成见,配合默契,实乃我大魏开国以来前所未遇之劲敌组合。”
他微微停顿,让这可怕的评估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,然后才继续道:“然,事已至此,纵使我等怒发冲冠,亦于事无补。当务之急,乃是立刻、彻底地重新评估蜀汉之真实威胁等级,并据此全面调整我国东西两线之防御重心与策略。陇右已失,关中门户洞开,蜀军居高临下,兵锋可直指长安。必须立刻进一步加强潼关、武关及长安本身的守备力量,增修壁垒,囤积粮草,严防蜀军东出陇山。同时,并、幽边地的胡骑动向需更加严密监视与安抚,绝不可再给蜀汉任何笼络利用、南北夹击的机会。”
杜预紧随其后,补充道:“士季所言,乃应对蜀汉之根本。然臣以为,除此被动防御之外,或可借此契机,主动出击——遣一能言善辩、熟知吴地风情之重臣,秘密赴吴。”
“赴吴?”司马炎眉头紧锁,怒火稍歇,被新的策略所吸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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