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正是。”杜预目光沉稳,分析道,“孙皓性情暴虐猜忌,今失陆抗,其惊怒惶恐,恐怕更在晋公之上。其朝堂之上,此刻必是人心惶惶,各怀鬼胎。我可遣使,一则示好,重申盟约,稳住孙皓,避免其因极度恐惧而做出不理智之举,甚至病急乱投医,与蜀暗通款曲;二则,可趁机大肆离间吴蜀关系,极力夸大陆抗归汉对东吴之致命威胁——譬如,陆抗熟知吴军所有布防、水寨、将帅能力乃至朝中派系,若其引汉军来攻,吴国何以抵挡?若能说动孙皓,哪怕只是为了自保,在荆州方向对巴东、白帝城一带增加兵力,做出进攻姿态,亦可有效牵制蜀汉部分兵力与诸葛瞻之精力,缓解我西线之压力。此乃驱狼吞虎,借力打力之策。”
司马炎听着两人的分析,狂躁的心情渐渐被冰冷的理智所取代。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坐回主位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,陷入沉思。殿内只剩下那“笃、笃”的轻响,以及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。
良久,他抬起眼帘,目光中重新凝聚起属于上位者的决断:“……杜卿所言,老成谋国。使者的人选,要慎重,需智勇兼备,能应对孙皓那乖张之性。此事,就由杜卿会同中书省尽快拟定人选上报。至于西线防务……”他的目光转向钟会,带着沉甸甸的托付,“士季,你有何具体方略,详细奏来。”
钟会目光一闪,显然心中已有周密腹稿,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起来。洛阳的宫殿内,一场针对因陆抗归汉而彻底改变的天下格局的紧张战略调整,在压抑的气氛中悄然却又飞速地展开。
与此同时,建业,吴宫。这里的氛围,与洛阳的压抑计算截然不同,充满了一种近乎癫狂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惊惧与暴戾。
“砰——哗啦——!”
一声极其刺耳的碎裂巨响,打破了宫室的宁静。一只价值连城的青玉螭纹酒樽,被暴怒的孙皓狠狠掼在坚硬如铁的金砖地面上,瞬间粉身碎骨,冰凉的酒液和锋利的碎片四散飞溅,吓得侍立在旁的宦官宫女魂飞魄散,齐刷刷地跪伏在地,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万彧等一众近幸佞臣也脸色发白,噤若寒蝉,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触怒这头已然失控的猛虎。
孙皓双目赤红,布满了血丝,原本尚算端正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得狰狞可怖。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、困在笼中的野兽,在御座前那片狼藉的空地上来回冲撞、咆哮,声音嘶哑而骇人:“陆抗!陆幼节!朕待你陆家不满!让你继承父爵,委以荆州重任,授你镇军大将军之号!你竟敢!竟敢背朕降蜀!乱臣贼子!人人得而诛之!朕要将他碎尸万段!碎尸万段!!”
他的思维已然陷入了混乱和极大的不安全感中,将所有的背叛与威胁都强行串联在了一起,狂怒之下,更是口不择言:“还有濮阳兴!张布!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!是不是早就与陆抗暗中勾结,意图谋反?!杀得好!朕杀得好!杀得干净!!” 他猛地停下,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虚空,仿佛看到了陆抗那沉稳的面容,一股更深的寒意与杀意涌上心头:“陆家!对!陆家!陆抗敢降敌,其在建业的族人,一个都不能放过!给朕……给朕将陆家全族,无论男女老幼,全部下狱!严加拷问!看看还有谁与那逆贼有牵连!朕要夷其三族!朕要让天下人知道,背叛朕,背叛大吴,是何下场!”
“夷其三族”这四个字如同惊雷,在死寂的宫殿中炸响。连一向善于逢迎、怂恿孙皓作恶的万彧都吓得浑身一哆嗦。陆家!那可是江东顶级士族,根深蒂固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军中,其影响力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!陆逊的余威尚在,若无确凿证据便行族诛,必将引起整个江东士族集团的兔死狐悲之心,朝野动荡都是轻的,甚至可能直接激起难以预料的兵变!
“陛下!陛下息怒!龙体要紧啊!” 一名还算有些胆识和责任感的老臣,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,连滚爬爬地出列,匍匐在冰冷的碎玉和酒渍中,声音颤抖却带着无比的恳切,“陆抗背主,罪该万死,千刀万剐亦不为过!然……然其族人多在朝中为官,或于地方任职,勤恳王事,并未有……并未有确凿证据显示与陆抗逆举同谋啊!若骤然族诛,恐……恐寒了江东所有士族之心,动摇国本,令亲者痛仇者快啊!陛下!请陛下三思,明鉴啊!”
“是啊陛下!” 另一名大臣也鼓起勇气,叩头附和,声音带着哭腔,“陆抗降汉,其心可诛,天地不容。然其族人之罪,尚需有司详细查证,依律而定。不如……不如先行监禁,派得力之人严加看管,同时彻查是否有人与之暗通款曲,待水落石出,再行处置,方为稳妥之道,亦可彰显陛下之圣明啊陛下!”
更多的大臣也纷纷叩首,虽然恐惧,但为了家族自身的利益和国家的稳定,他们必须阻止孙皓这疯狂的自毁行为。一时间,劝谏之声此起彼伏,充满了绝望的恳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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