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,在关中大地上仿佛被拉长,又仿佛被加速。自霍弋入驻郿县,与陈骞立下那看似随意的“两月之约”后,长安城下的战局,便进入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平衡之中。
长安,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帝都,如今已彻底沦为巨大的囚笼和血肉磨坊。晋军大营层层叠叠,将城池围得铁桶一般,水泄不通。
别说大规模军队调动,便是想派几个精锐死士潜出城外,与近在咫尺的郿县取得联系,也变得异常艰难,几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,派出的人手大多如同石沉大海。
钟会站在残破的城楼上,望着城外如同繁星般密集的晋军营火,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。他身上华丽的铠甲早已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,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散乱,眼中布满了血丝,但那目光深处,却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……期待。
“霍弋……霍弋老儿定然已经与陈骞对峙上了!”他常常如此对手下仅存的几名心腹将领说,仿佛在说服别人,更是在说服自己,“他既占了郿县,陈骞岂能容他?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!只要他们打起来,只要他们打起来……”他反复念叨着,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那“驱虎吞狼”的毒计之上。
他对自己洞察人心、操控局势的能力,有着近乎病态的自信。他坚信,以霍弋对姜维的深厚情谊和报仇之心,绝不可能放过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仇敌;他也坚信,以陈骞的稳重和对晋朝的忠诚,绝不可能容忍蜀汉势力插足关中。冲突,是必然的!他现在需要做的,就是坚持,坚持到那场预料中的火并爆发!
然而,现实却如同一盆盆冷水,接连不断地浇在他的心头。
预想中郿县方向的战火与喧嚣并未传来。斥候冒死回报的消息,总是语焉不详,只说晋军主力依旧紧紧围困长安,而对郿县方向,似乎只是加强了警戒,并未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。霍弋的汉军,更是稳坐郿县,除了日常操练和加固城防外,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。
相反,陈骞与马隆对长安的攻势,却随着时间的推移,变得愈发猛烈和不顾代价!
或许是霍弋的存在刺激了陈骞,或许是那“两月之期”无形中成了鞭策,晋军一改之前略显保守的围困策略,开始不计伤亡地发动强攻。无数的攻城锤撞击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城门,如雨的箭矢和礌石日夜不停地倾泻在城头,挖掘地道、堆筑土山的工程日夜不休。马隆更是多次亲率敢死之士,顶着盾牌,攀附云梯,一度甚至杀上了城头,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。
钟会凭借着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残存叛军困兽犹斗的悍勇,一次次地将晋军的攻势击退。他亲自督战,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,甚至常常提剑与士卒一同搏杀。长安城墙上下,尸积如山,护城河早已被鲜血和尸体堵塞,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但人力终有穷尽之时。城内的存粮一日少过一日,已经开始杀马充饥,军心浮动,逃兵日益增多。城墙在持续不断的猛攻下,多处出现巨大的裂痕和坍塌,守军只能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——门板、房梁、甚至是尸体——勉强堵塞缺口。长安城,就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,在惊涛骇浪中勉力支撑,随时可能彻底倾覆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他们还不打起来?!”在一次击退晋军夜袭后,钟会瘫坐在满是血污的垛口后,看着城外依旧平静的郿县方向,终于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咆哮,声音中充满了困惑、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他引以为傲的算计,他赖以生存的希望,似乎正在一点点崩塌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:“难道……难道霍弋根本就没想与我合作?他从头到尾,只是在利用我?利用我消耗陈骞,而他……则在郿县养精蓄锐,等待最后时刻,来摘取这胜利的果实?!”
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他钟士季,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?自以为执棋之人,实则早已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弃子?
“不!不可能!”钟会猛地摇头,试图驱散这个令他绝望的念头,“霍弋想要关中!他一定想要!他只是还在等待更好的时机!对,一定是这样!”他强迫自己继续相信那渺茫的希望,因为这希望,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。
两月之期,转瞬即至。
这两个月,对于长安城内的叛军而言,是地狱般的煎熬。城墙几乎被夷为平地,许多地段仅凭临时搭建的木栅和土袋勉强维持。守军数量锐减,剩下的人也大多带伤,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全凭钟会个人的威望和严酷的军法在强行维系。粮草,彻底断绝了。
而对于城外的晋军而言,这两个月同样不好过。持续的高强度攻坚,让这支原本精锐的平叛大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兵力折损近三成,士卒疲惫不堪,怨声载道。粮草辎重的消耗更是天文数字,后勤补给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陈骞本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,眉宇间充满了疲惫与焦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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