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洲推开雕花木门时,檐角的雨珠正顺着琉璃瓦串成水线。苏蘅卿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前,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芭蕉叶,叶脉在烛光里透出细碎的网纹。
“租界的巡捕房来过了。”他解下沾着湿气的黑呢大衣,铜扣碰撞发出轻响,“说昨夜码头仓库起的火,烧了三船从德国运来的西药。”
苏蘅卿抬眸时,鬓边银簪在烛火里晃了晃。那是去年沈砚洲从拍卖行拍下的旧物,翡翠珠子串着细链,一动就簌簌响。“西药?”她把芭蕉叶放回白瓷盘,“是魏先生托你照看的那批?”
沈砚洲没应声,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。水汽漫上来,模糊了他眼下的青黑。自上月起,公共租界的仓库就没安生过,先是日本人查抄了三处鸦片馆,接着法国人地界里的绸缎庄夜半失窃,如今连德国人看管的西药也遭了殃。他捏着茶杯的指节泛白,杯壁上很快凝了圈水痕。
“魏先生今晨派人送了信。”苏蘅卿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,“说这批药是给北边伤员备的,原本下周就要运走。”她说话时,窗外的雨突然大了,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,倒像是有人在院里踩碎了瓷器。
沈砚洲拆开信封,里面只有张绘着租界地图的宣纸,用朱砂圈了三个仓库的位置。他认出最南边那个是昨夜失火的地方,另外两个分别在英租界和法租界的交界处。“这是……”他刚要开口,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管家老张带着慌张的声音:“先生,巡捕房的人又来了!”
苏蘅卿立刻起身,将桌上的信封揉成一团塞进袖中。沈砚洲已整了整衣襟,转身时恰逢两个穿藏青色制服的巡捕走进来,领头的高个子他认得,是英租界的探长布朗,中文说得半通不通。
“沈先生,”布朗掏出个笔记本,钢笔在指间转了圈,“昨夜仓库火灾,有人看见你的车出现在附近。”他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苏蘅卿,目光在她鬓边的银簪上顿了顿。
沈砚洲往苏蘅卿身前站了半步,挡住那道视线:“探长说笑了,昨夜我与内人在家待客,张先生他们都能作证。”他抬手示意老张,“去把张先生留下的帖子拿来。”
布朗却摆了摆手,从怀里掏出张照片放在桌上。黑白照片里是仓库烧焦的残骸,角落里隐约能看见辆黑色轿车的轮廓。“这是巡逻队拍下的。”他用钢笔敲了敲照片,“沈先生的车,我认得。”
苏蘅卿忽然轻笑一声,伸手摘下鬓边银簪。翡翠珠子落在掌心,凉丝丝的。“探长怕是认错了。”她走到桌边,拿起照片对着烛光看了看,“沈府的车上周前杠撞坏了,正在车行修理,不信您可以去查。”她说话时,银簪的细链从腕间滑过,叮地撞在茶杯上。
布朗眯起眼,盯着她掌心的银簪看了半晌。那簪子样式古旧,倒像是前清格格戴过的物件。他忽然想起上月在拍卖行见过类似的,只是那支的翡翠珠子要大些。“苏小姐的首饰倒是别致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听说沈先生上月从宝昌行买了批西药,不知与失火仓库的是不是同一种?”
沈砚洲的手猛地按在桌上,茶盏震得跳了跳,溅出的茶水在宣纸上晕开个墨点。“探长是在怀疑我监守自盗?”他声音沉了沉,“这批药是济世堂订的,账册都在柜上,随时可以查验。”
布朗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,愣了愣才笑道:“沈先生别多心,只是例行询问。”他收起照片和笔记本,“若想起什么线索,还请告知巡捕房。”说罢带着手下转身离开,皮鞋踩在积水里,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。
等人走远了,老张才敢喘口气:“先生,这巡捕房明摆着是来找茬的,要不要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沈砚洲打断他,“去把车行的单据取来,再让后厨备些点心。”他看向苏蘅卿,见她正把银簪重新插回鬓角,翡翠珠子在烛火里流转着温润的光。“你刚才说车在修理?”
“上周去静安寺时,确实蹭到了石墩。”苏蘅卿走到窗边,推开条缝望向院外,“不过已经修好了。”她忽然回头,眼里闪过丝狡黠,“但布朗不会去查的,他真正想要的,是魏先生的这批药。”
沈砚洲皱眉:“你是说,火是他放的?”
“不一定是他亲手放的,但必定脱不了干系。”苏蘅卿指着桌上的地图,“这三个仓库都在租界交界处,巡捕房向来互相推诿,如今突然积极起来,怕是有人想浑水摸鱼。”她指尖点在朱砂圈住的位置,“你看这里,离日本领事馆只有两条街。”
雨声不知何时小了,芭蕉叶上的水珠顺着叶尖滴落,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。沈砚洲看着地图上的朱砂印,忽然想起昨夜在码头看到的那抹黑影。穿黑色短打的男人,身手极快,翻墙时衣角扫过墙角的夜来香,带起阵浓郁的香气。
“魏先生的人,会不会已经动手了?”苏蘅卿忽然道,“这批药关系重大,他们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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