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……”苏蘅卿捡起照片,指尖突然颤抖。女学生的领口别着枚玉簪,形状和她颈间的那半枚,正好能拼成完整的玉兰。
“家母和先父,”沈砚洲的声音低下去,“1925年在五卅运动中相识,这照片是他们唯一的合影。”他看着苏蘅卿颈间露出的银链,突然明白了什么,“苏小姐的玉簪,可是断了半枚?”
雨突然停了,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照在棋盘上的水珠里,折射出细碎的彩虹。苏蘅卿解开银链,把半枚玉簪放在桌上,沈砚洲同时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另一半——断裂的纹路严丝合缝,合起来的玉兰花瓣上,刻着极小的两个字:“同归”。
“家父说,这是外祖母亲手刻的,”沈砚洲的指尖抚过合璧的玉簪,“他说当年有位苏姓友人,也有枚相同的玉簪,是‘同生’二字。”
苏蘅卿的眼眶突然热了。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断断续续说过“同生……同归……”,当时她不懂,此刻看着合在一起的玉簪,突然想起樟木箱底那封没寄出的信,收信人地址写着“北平沈家胡同”,寄信人是父亲的名字。
窗外传来修鞋摊老杨头的吆喝声,他在喊隔壁的李裁缝取鞋。苏蘅卿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双皮鞋,鞋底的纹路里嵌着的红泥,和沈砚洲棉衫下摆沾的,分明是同一种土——那是闸北军火库附近特有的红黏土,父亲曾在地图上圈过无数次。
“沈先生昨夜,是去了闸北?”她突然开口,目光落在棋盘的“楚河汉界”上。那里的木纹里嵌着些红色的细沙,遇潮后泛出铁锈般的颜色。
沈砚洲的咳嗽声突然响起,他用手帕捂住嘴,这次却没再掩饰帕子上的猩红。“去看位老朋友,”他笑了笑,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,“他说要给我带北平的茯苓饼,说是你家传的手艺。”
苏蘅卿的心猛地一跳。茯苓饼是母亲的秘方,除了父亲的几位同志,没人知道要加三钱川贝。她看着沈砚洲指间的黑子,突然明白那棋盘上的“劫”不是死局,而是故意留下的生路——就像父亲当年在报纸上写的暗语,危险里总藏着转机。
张阿婆在二楼喊沈砚洲去喝姜汤,声音穿过雨帘进来时,带着股焦糖的甜。沈砚洲起身时,棉衫的后摆扫过棋盘,枚黑子滚落在地,滚到苏蘅卿的脚边。她弯腰去捡,发现棋子底下压着张极小的纸条,上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:3,7,21——那是父亲藏文件的保险柜密码,她曾在樟木箱的夹层里见过相同的数字。
“沈先生的棋子,”她把黑子放在棋盘上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少了颗白子。”
沈砚洲的目光落在空着的天元位上,突然笑了。“在该出现的时候,自然会出现。”他看着苏蘅卿颈间重新藏好的玉簪,“就像有些缘分,隔着雨雾,也能闻见香。”
离开沈砚洲的住处时,弄堂里的积水已经退了,青石板上的水洼里倒映着天光,像块块碎银子。苏蘅卿的油纸伞斜斜地挎在臂弯,竹篮里的山药糕少了三块,那是她故意留下的,父亲说过“三”是“生”的谐音,乱世里总要留三分生机。
走到弄堂口时,她看见老杨头在修一把黑色的雨伞,伞骨上的铜扣生了锈,形状像朵没开的玉兰。她认得那是父亲的伞,1927年那个雪夜,他就是撑着这把伞,走进了报社的火海。
雨又开始下了,这次是毛毛雨,沾在脸上凉丝丝的。苏蘅卿摸了摸怀里的《海国图志》,书页间的照片硌着心口,照片上母亲的校徽反光里,似乎藏着个极小的“苏”字。她知道,从捡起那枚黑子开始,有些被雨雾遮住的往事,就要像棋盘上的棋子,一步步显露出原本的模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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