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没褪尽时,苏蘅卿已将那册蓝布诗集摊在案头。晨光透过木格窗的菱形花纹,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照亮了沈砚洲昨夜未曾留意的细节——每首诗的页眉处,都有用朱砂轻点的小记号,像极了某种隐秘的密码。
她取来父亲留下的放大镜,镜片下的朱砂痕渐渐显露出细微的笔触。第三十三页的《雨巷》旁,朱砂点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,而诗末的空白处,藏着用极细的狼毫写的小字:寅时三刻,码头栈房。这行字的墨色比正文浅许多,显然是多年后补写的。
铜壶滴漏的声在空荡的客堂里格外清晰。苏蘅卿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,当时他已陷入半昏迷,嘴里反复念叨着七星指北,寅时为信,她只当是病中的胡话,此刻才惊觉其中的深意。
门环又响了,这次是规整的四下。苏蘅卿起身开门时,看见沈砚洲站在晨雾里,手里提着个食盒,竹编的盒面上还沾着露水。早市刚出炉的蟹壳黄,他将食盒递过来,指尖带着淡淡的芝麻香,想着苏小姐或许没用过早饭。
食盒打开的瞬间,热气混着葱油的香气漫开来。苏蘅卿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墨迹上——还是昨夜那道浅痕,但边缘多了些新的擦蹭痕迹,像是反复摩挲过。她忽然明白,沈砚洲的怕是装的,他昨夜定是故意留下那册诗集,等着她发现其中的秘密。
沈先生倒是有心了。她侧身让他进门,目光扫过他换下的皮鞋,鞋跟处沾着的红泥与码头栈房的黏土成分一致。看来昨夜他离开后,并非直接回了住处。
沈砚洲的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在案头的诗集上,见那页《雨巷》正摊开着,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。苏小姐也爱读戴先生的诗?他拿起一块蟹壳黄,碎屑落在青布长衫的前襟,家父常说,戴先生的字里藏着沪上的魂。
苏蘅卿没接话,将放大镜推到他面前:这些朱砂记号,沈先生认得?
他的指尖在朱砂点上轻轻一点,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:这是当年圣约翰同窗会的暗记。家父说,苏老先生是会长,每逢有要事相商,便会在诗集里做此标记。他忽然停顿,抬眼时眼底带着探究,只是寅时三刻的码头栈房,不知藏着什么要紧事。
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,露出对面石库门屋顶的灰瓦。苏蘅卿注意到沈砚洲的西装口袋里,露出半截银色的怀表链,链扣上的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——这枚表链的样式,与父亲书房保险柜的钥匙孔惊人地相似。
沈先生今日来,恐怕不只是送点心的吧?她取来青瓷茶杯,沸水注入时,茶叶在杯中舒展成嫩绿色的芽,家父的诗集里藏着什么,不妨直说。
沈砚洲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,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:实不相瞒,家父临终前嘱咐,若苏老先生留下记号,便要我带着这枚怀表来找您。他解下怀表放在桌上,开盖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,表盘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羊皮纸,画着码头栈房的剖面图。
苏蘅卿的呼吸微微一滞。羊皮纸右下角的火漆印,正是父亲常用的字纹章。她忽然想起阁楼樟木箱里的那件旧棉袍,去年翻晒时曾摸到夹层里有硬物,当时只当是母亲缝进去的银圆。
沈先生可知栈房里藏着什么?她的声音有些发紧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旗袍的盘扣。
或许是......沈砚洲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。老式拨号电话的铃声尖锐刺耳,在安静的客堂里惊起一阵回声。苏蘅卿接起电话时,听筒里传来杂乱的电流声,夹杂着男人粗哑的嘶吼:告诉姓沈的,想要那批货,带着怀表来码头赎人!
电话被猛地挂断,忙音像针一样扎进苏蘅卿的耳膜。她转头看向沈砚洲,他正紧握着怀表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方才温和的神色荡然无存,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。
青帮的人。沈砚洲的声音压得极低,家父当年与他们合作过一笔生意,后来因分赃不均反目。那些货......恐怕是当年没运走的西药。
苏蘅卿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记载:民国二十六年冬,砚之托存西药三箱,藏于栈房暗格,待春暖花开时运往内地。原来所谓的同窗情谊,竟是这样一桩隐秘的交易。
现在去码头,怕是羊入虎口。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,弄堂口的黄包车上,坐着个戴毡帽的男人,正频频往这边张望,他们早就盯上这里了。
沈砚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:青帮的人向来喜欢敲山震虎。只是他们不知道,那批西药早就被家父换成了假的,真货......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案头的诗集上,苏老先生当年怕出事,提前转移了。
雨点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,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的声响。苏蘅卿忽然想起那册诗集的装订方式——线装书的脊骨处比寻常书籍厚半寸,她用指尖捏了捏第三十三页的书脊,果然摸到里面有硬物的轮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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