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低着头往后台外走,金环的反光在眼角晃悠。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,是个穿戏服的武生,脸画得花红柳绿,经过时却用极低的声音说:“7号房的窗台,放盆茉莉。”苏蘅卿的脚步顿了顿,那人已经翻着筋斗消失在幕布后。
回到石库门时,暮色正漫过老虎窗。沈砚洲坐在天井的石阶上,手里的勃朗宁已经上膛,看见她回来,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。“拿到了?”他接过油纸包,里面是半张军火库分布图,与他皮箱里的半张严丝合缝,“还有张字条。”
苏蘅卿展开字条,墨迹是用胭脂调的,写着“今夜子时,码头货轮‘顺昌号’”。她突然想起后台的武生,那人翻筋斗时露出的腰间,有个莲花纹身——和沈砚洲银戒上的莲花一模一样。
“是我父亲的旧部。”沈砚洲的指尖划过莲花纹身的位置,“当年沈家护卫队的标记,纹在不同的地方,以防被一锅端。”他将地图折成小块塞进烟盒,“赵三拿的玉簪,应该是从我母亲遗物里搜的,他在等我自投罗网。”
晚饭时,张太太端着碗红烧肉过来,眼神却不住往沈砚洲身上瞟。“蘅卿姑娘,”她用围裙擦着手,“刚才巡捕房的人来问,说7号有枪声,你听见了吗?”苏蘅卿刚要开口,沈砚洲突然笑了:“张太太听错了吧,我昨晚在屋里修表,可能是扳手掉地上了。”
张太太走后,沈砚洲立刻收起笑容:“他们开始怀疑了。”他从皮箱里拿出套粗布短打,“今夜子时必须走,码头那边有接应。”苏蘅卿望着窗外的暮色,石库门的轮廓在夕阳里像头沉默的巨兽。“我跟你去。”她突然说。
男人的动作顿住了。“你留下更安全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码头全是76号的眼线,我不能把你卷进来。”苏蘅卿却从箱底翻出支勃朗宁,是母亲藏在锦盒最底层的,枪身刻着个“苏”字。“我母亲的枪,”她熟练地拉开枪栓,“她说女孩子家,总得有点防身的本事。”
子时的码头弥漫着鱼腥与煤烟的气味。“顺昌号”的烟囱吐着黑烟,沈砚洲带着苏蘅卿往货轮侧面走,跳板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呻吟。突然,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,赵三的声音带着狞笑:“沈三少,别来无恙啊?”
沈砚洲猛地将苏蘅卿推到货轮夹缝里,自己举枪还击。枪声在夜雾里炸开,他肩头中了一枪,血瞬间浸透粗布短打。“快走!”他嘶吼着,子弹擦着苏蘅卿的耳边飞过,“地图在烟盒里,交给第三货舱的老周!”
苏蘅卿攥着烟盒往货舱爬,帆布鞋底踩着滑腻的煤渣,身后的枪声突然停了。她回头时,正看见赵三用枪指着沈砚洲的太阳穴,而沈砚洲的枪口,对准了货轮的煤气管。“同归于尽?”赵三笑得狰狞,“沈三少,你舍得让苏小姐陪你死?”
就在这时,货舱突然传来爆炸声。老周带着几个穿工装的男人冲出来,手里的铁棍砸在76号特务的头上。“沈先生快走!”老周的声音裹着硝烟,“我们按地图找到了军火,足够炸平半个租界!”
混乱中,苏蘅卿拉着沈砚洲往货轮深处跑,煤气管泄漏的嘶嘶声在耳边响成一片。“顺着通风管走!”沈砚洲拽着她钻进狭窄的管道,铁皮刮擦着她的月白布衫,“出口直通公海的小艇。”
通风管里弥漫着铁锈味,沈砚洲的血滴在铁皮上,留下串暗红的印记。苏蘅卿突然想起母亲的话:“莲生双枝,玉碎银全。”她摸出鬓角的银簪,月光从通风管的缝隙照进来,银簪与沈砚洲怀里的青玉簪同时泛出微光,断裂的缠枝莲在光影里合二为一。
“你母亲说的生路,”沈砚洲的声音在管道里回响,“原来是这个意思。”苏蘅卿望着他染血的侧脸,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愿意用性命守护——有些约定,比生死更重;有些羁绊,早在多年前的戏票上、在成对的玉簪里,就已经注定。
小艇划破公海的波浪时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沈砚洲靠在艇尾包扎伤口,苏蘅卿将两张半的地图拼在一起,军火库的位置在晨光里清晰可见。“下一步去哪?”她问。男人望着渐远的沪上轮廓,石库门的屋顶已缩成模糊的黑点。
“找剩下的沈家旧部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把军火运到苏北,那里有真正抗日的队伍。”苏蘅卿摸出那支银簪,晨光在簪尾的红绳上流淌。她知道,石库门的晨雾、天蟾舞台的脂粉、煤炉上的铝壶,都成了身后的风景,但有些东西永远带在身上——比如母亲的嘱托,比如檐下风铃般细碎而坚韧的旧盟。
小艇的马达声在海面上扩散,沈砚洲将青玉簪与银簪并排放在木箱上,断裂的缠枝莲在晨光里仿佛重新绽放。苏蘅卿的目光越过浪涛,望向遥远的天际,那里正升起一轮新日,像枚烧红的烙铁,要在这动荡的年月里,烫下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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