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绣阁的排风扇转得有气无力,将檀木与潮湿的霉味绞成一团。苏蘅卿捏着绣花针的手指悬在素缎上,针尖刺破丝线的瞬间,忽然想起昨夜沈砚洲耳后那枚痣——在暗巷的月光里,像颗凝固的血珠。
“苏小姐,这匹云锦的配色……”学徒阿香的身影撞在玻璃柜上,碎成怯生生的片段。苏蘅卿抬头时,看见自己在镜面里的影子,眼下泛着青黑,竟和周老板倒在血泊里的脸色有几分相似。
“按原样配。”她将绣绷往案上一压,银针穿透缎面的力道重得发狠。案几抽屉里藏着那只黑丝绒盒子,昨夜回来后她拆开检查,盒底夹层里嵌着半张泛黄的药方,墨迹洇着药香,像被人贴身藏了许多年。
午时的阳光斜斜切进店铺,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苏蘅卿盯着光斑里浮动的尘埃,忽然听见门口的铜铃叮当作响——不是寻常客人的拖沓步频,是军人惯有的沉稳落脚,靴底碾过门槛的声音带着金属冷意。
她不动声色地将药方塞进袖口,抬头时正撞见双锃亮的皮靴。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摘下礼帽,露出左额一道浅疤,像被刀削过的木头。“苏小姐,”男人的日语带着生硬的卷舌音,“昨夜周老板的事,想请你去宪兵队协助调查。”
绣绷上的并蒂莲被针尖戳出个破洞。苏蘅卿将银针别回布包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——是那枚从地窖捡到的、刻着白梅的铜制纽扣,昨夜巡捕清理现场时她悄悄藏了起来。“我一介女流,能做什么?”她垂下眼睫,耳坠的珍珠晃得人眼晕。
男人的目光扫过玻璃柜里的玉佩,忽然停在支翡翠簪子上。那是沈砚洲三日前在宴会上看过的,当时他说“玉质虽好,雕工却露了匠气”。“听说苏小姐替周老板收过不少‘字画’?”男人的手指在柜面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,正是昨夜军火箱上的暗号。
苏蘅卿的指甲掐进掌心。她想起沈砚洲说的“往东边走”,法租界的巡捕房就在东边三条街。“都是些寻常笔墨。”她掀起柜台的布帘,“既然是宪兵队的意思,我随各位走便是。”
刚走到门口,铜铃又响了。沈砚洲披着件灰色粗布衫,手里拎着只藤编食盒,袖口沾着面粉。“苏老板,”他笑得像个跑堂的,“昨日订的桂花糕好了,刚从霞飞路的铺子取来。”
黑风衣男人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。沈砚洲仿佛没看见,径直将食盒往柜台上放,盒盖掀开的瞬间,苏蘅卿看见垫底的油纸印着“同福里”三个字,边角处用面包屑拼出个“走”字。
“这位是?”男人的日语里淬着冰。
“老主顾了。”苏蘅卿接过食盒,指尖擦过沈砚洲的指腹,触到他掌心粗糙的茧——不像做糕点的,倒像常年握枪的。“沈先生总来买些茶点,说是给法租界的朋友。”
沈砚洲的目光在黑风衣男人的皮靴上转了圈,靴跟的磨损痕迹与昨夜暗巷里的脚印完全吻合。“这位先生看着面生,是第一次来锦绣阁?”他往苏蘅卿手里塞了块桂花糕,“尝尝?刚出炉的,还热乎。”
糕点的甜香混着药味钻进鼻腔。苏蘅卿咬下去的瞬间,突然明白那药方上的“当归三钱”不是药材——昨夜在周老板手心看到的符号,正是用当归汁写的,遇热才会显形。她含着糕点含糊道:“宪兵队的先生催得紧,我先随他们去了,阿香,替我招呼沈先生。”
沈砚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他的拇指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摩挲半圈,那处正是昨夜他替她挡开日本人时碰到的地方。“苏小姐的镯子松了,”他低声道,“当心掉了。”
黑风衣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。苏蘅卿趁机抽出手臂,跟着他们走出锦绣阁时,听见身后沈砚洲对阿香说:“把那匹藏青色的云锦包起来,我要送给法国领事的夫人。”
藏青色云锦。苏蘅卿的脚步顿了半秒——昨夜军火箱的内衬,正是这种织着暗纹的藏青云锦。
宪兵队的汽车停在街角,引擎盖还在发烫。苏蘅卿弯腰上车时,故意将手帕掉在地上,帕角绣着的白梅蹭过车轮的泥渍。她知道沈砚洲会看懂——那是告诉他,日本人已经起疑,地窖里的“西药”得尽快转移。
审讯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疼。黑风衣男人将一叠照片推到她面前,最上面那张是周老板的尸体,胸口插着的东洋刀刀柄刻着樱花纹。“周老板替抗日分子转运军火,苏小姐不会不知道吧?”
苏蘅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。她想起沈砚洲怀表链上的左轮手枪,想起法租界巡捕说的“老朋友”。“我只卖绸缎首饰,”她的声音发颤,“周老板的私事,我从不过问。”
男人突然将台灯转向她,光线直射得她睁不开眼。“那这是什么?”他举起个证物袋,里面是半枚铜纽扣,刻着白梅图案——正是她藏在袖口的那枚,不知何时被搜走了。
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。苏蘅卿望着纽扣上的白梅,突然笑了:“这是我给沈先生做的西装纽扣,他说要配藏青料子,特意刻了我店里的标记。”她顿了顿,添上句,“法国领事夫人的晚宴,他还要穿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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