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乐门的霓虹透过彩绘玻璃,在沈砚洲的香槟杯里投下细碎的光斑。他指尖捻着杯柄,看舞池里旋转的裙裾像绽放的芍药,耳边的爵士乐混着法语交谈声,倒比窗外的雨更让人觉得黏腻。
“沈先生倒是清闲。”
温润的女声裹着股白兰花的香气飘过来。苏蘅卿站在水晶灯的阴影里,月白旗袍外罩了件银灰色披肩,领口那枚翡翠扣头在光线下流转着暗纹——正是那日被沈砚洲攥过的地方,此刻瞧着倒像是蒙了层薄雾。
沈砚洲抬手示意侍者添酒,杯沿与桌面碰撞的轻响里,他看见她耳后别着朵新鲜的白兰花,花瓣上还沾着点露水。“苏小姐不是说不喜欢这种场合?”他记得她前几日在画展上皱眉,说西洋人的派对像“打翻了的胭脂盒”。
苏蘅卿的指尖抚过披肩的流苏,金线绣的兰草在她腕间游走。“家父的老友做东,推不开。”她望向舞池中央,那里有个穿军装的年轻公子正搂着法国领事的夫人,“沈先生可知,那位赵公子的父亲,十年前在苏州做过知府?”
沈砚洲的杯盏顿了顿。香槟的气泡在杯底炸开,像极了那年苏州老宅梁上坠落的火星。他记得赵知府,一个总爱揣着鼻烟壶的胖子,苏家大火那晚,正是他带着兵丁“维持秩序”,却让消防车在巷口堵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“倒是有缘。”沈砚洲将杯中酒饮尽,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点涩,“听说赵公子最近在督办闸北的纱厂,沈某正好有笔生意想找他谈谈。”
苏蘅卿突然笑了,披肩的流苏扫过桌面,带起片细碎的光影。“沈先生的生意,倒是做得长远。”她转身时,白兰花的香气突然变得浓郁,“失陪了,我去见见主人家。”
沈砚洲望着她融入人群的背影,披肩的银灰在姹紫嫣红里像条游鱼。侍者添酒时,他瞥见苏蘅卿方才站过的地方,遗落了片白兰花的花瓣,被高跟鞋碾出点淡青的汁液,像滴没擦净的泪。
舞池的乐曲换成了《玫瑰玫瑰我爱你》,萨克斯的调子缠缠绵绵。沈砚洲正想找个借口离场,却被赵公子拦住了去路。年轻军官的军靴踩在地毯上发沉,身上的古龙水味盖过了白兰花:“沈老板,久仰。听说你在霞飞路盘下了那栋洋楼?”
“赵公子消息灵通。”沈砚洲与他碰杯,目光越过他的肩,看见苏蘅卿正站在露台,手里捏着个空酒杯,背影被月光托得薄薄的。
“那洋楼原是苏老先生的产业吧?”赵公子突然压低声音,鼻息里的酒气喷在沈砚洲脸上,“可惜了,一把火烧得连砖缝都焦了,沈老板敢接这烫手山芋,胆子不小。”
沈砚洲的指节泛了白。他想起前日去看洋楼,后院那棵老玉兰树的树洞里,还嵌着块烧变形的银锁片,上面“苏”字的三点水只剩两点,像双流泪的眼。
“旧物才有味道。”沈砚洲笑得温和,“赵公子若是有空,改日请你去洋楼小坐,看看我从废墟里捡的宝贝。”
赵公子的脸色僵了僵,干笑着岔开话题。沈砚洲目送他钻进舞池,转身走向露台时,却见苏蘅卿正将那片遗落的花瓣捡起来,小心翼翼地夹进随身携带的手账里。
“沈先生也爱捡破烂?”她的声音带着点自嘲,手账的封皮是暗纹锦缎,边角磨得发亮。
“总有些东西,比新的更值钱。”沈砚洲靠在露台栏杆上,雨又开始下了,打在玻璃棚上沙沙作响,“比如那支簪子,比如……”
“沈先生!”苏蘅卿猛地合上手账,翡翠扣头磕在金属搭扣上,发出清脆的响,“有些事,过去就该让它过去。”
“可它烧在你手账里,刻在我洋楼的砖缝里。”沈砚洲的目光穿过雨幕,落在她泛红的眼角,“十年前那个雨夜,你攥着断骨伞站在苏家巷口,不是也在等一个答案?”
雨突然下得急了。苏蘅卿的披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她后退半步,脊背抵在冰冷的栏杆上,像只被惊到的蝶。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她的声音在发抖,却偏要挺直脖颈,“那晚我在姑妈家,根本没去过苏家巷。”
沈砚洲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包,层层打开,露出半枚烧焦的银锁片。“这是在洋楼树洞里找到的,”他将锁片递过去,边缘的焦痕还带着铁锈味,“上面刻着你的生辰,苏蘅卿,民国八年三月初七。”
苏蘅卿的呼吸骤然停了。她死死盯着那半枚锁片,手掌从指间滑落, pages 散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沈砚洲弯腰去捡时,看见其中一页贴着片干枯的白梅,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民国十七年,雨,与母别。”
“那天你母亲把你推出火场,自己却……”沈砚洲的声音低了下去,他想起老管家说的话,苏夫人最后抱着个描金漆盒不肯撒手,火灭后只找到半只烧熔的玉镯,“那漆盒里装的是什么?”
苏蘅卿突然捂住脸,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。雨声和乐声都模糊了,沈砚洲只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哽咽:“是……是爹爹的账本……他说……说能救苏家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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