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蘅卿猛地停步:“他确定没看错?那缺指男人……”
“他说没看清脸,只记得那人左手小指短了一截,说话带着北方口音。”沈砚洲走到她面前,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,像沾了层碎银,“我查过码头的报关记录,那天确实有艘去马赛的货轮,报关单上写的是‘瓷器’,但重量不对,像是藏了别的东西。”
苏蘅卿想起那枚船票,心沉得更厉害:“你是说,姐姐可能被人胁迫运货?”
“可能性很大。”沈砚洲从袖中掏出张纸,“这是同福里三号的住户信息,民国二十二年住的是个叫‘老顾’的北方人,做古董生意,去年突然搬走了,左手确实缺截小指。”
苏蘅卿看着纸上的信息,指尖微微发颤。原来他早就查过了,却特意等她问起才说,是怕她觉得被冒犯吗?
“老太太在里头等着呢。”沈砚洲收起纸,指了指前厅的方向,“她老人家念叨你好几回了,说你上次送的绿豆糕比外面买的好吃。”
前厅里果然摆着麻将桌,沈老太太坐在主位,身边围着几位穿旗袍的太太,见苏蘅卿进来,立刻笑着招手:“蘅卿来了?快过来坐,陪我这老婆子打两圈。”
苏蘅卿挨着老太太坐下,牌桌上的太太们眼尖,很快注意到她旗袍领口的珍珠别针:“这别针真好看,怕是沈先生寻来的稀罕物吧?”
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条缝:“是他去年托人从北平带来的,我说给家里姑娘戴,他偏说‘苏小姐戴才合适’。”
苏蘅卿的脸瞬间红透,手忙脚乱地摸牌,却不小心把牌碰倒了,“哗啦”一声散了一地。沈砚洲正好走进来,见状立刻弯腰帮忙捡,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。
“瞧这孩子,脸红得跟桃子似的。”旁边的张太太打趣道,“沈先生,你可得抓紧些,这么好的姑娘,当心被别人抢了去。”
沈砚洲的耳根也红了,却故意板着脸:“张伯母就别取笑我们了,我和蘅卿是朋友。”
“朋友?”老太太哼了一声,“我可听说,有人特意让人给姑娘做了件蓑衣,连里子的绸布都要亲自挑,这哪是待朋友的规矩?”
苏蘅卿这才知道,沈砚洲为了挑蓑衣里子的绸布,跑了三家绸缎庄,还让绣娘改了五遍针脚。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,抬头时正好对上沈砚洲的目光,他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,看得她慌忙低下头。
牌局散后,老太太留苏蘅卿用晚饭。沈砚洲陪她在庭院里散步,雨已经停了,天边挂着道淡淡的虹,映得池里的锦鲤红得像团火。
“荷花宴定在下月初六,”沈砚洲忽然开口,“那天我来接你,我们坐船去荡里,正好看看新开的荷花。”
“好。”苏蘅卿轻声应着,指尖在袖中摸着那张地址纸条,“同福里的老顾,你还能找到吗?”
“已经让巡捕房的朋友帮忙查了,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了些,“这人跟‘广利号’货轮的船长往来密切,而‘广利号’的股东里,有个是我父亲的生意伙伴。”
苏蘅卿的心猛地一紧:“你是说……你父亲也牵涉其中?”
沈砚洲摇了摇头:“不好说,但沈砚明被软禁,绝非只因和你姐姐来往。我总觉得,这里头藏着更深的事,或许和沈家的生意有关。”
暮色渐浓,沈府的灯笼亮了起来,昏黄的光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像铺了层碎金。沈砚洲送苏蘅卿到门口,马车旁的槐树上,不知何时系了串白兰花,香气在晚风中漫开来。
“回去吧,路上当心。”他替她扶着车门,指尖又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,这次两人都没躲。
苏蘅卿上车时,他忽然说:“蓑衣里子的绸布,是用你上次送我的墨汁染的,我想着……这样就当你在身边了。”
马车缓缓驶动,苏蘅卿掀起车帘回头看,沈砚洲还站在门廊下,手里捏着那串白兰花,身影被灯笼拉得很长。她摸了摸领口的珍珠别针,忽然觉得,这沪上的烟雨,或许并非只有潮湿与迷蒙,还有藏在雨幕里的暖意,正一点点漫进心里。
回到家时,春桃递来封信,说是刚从门缝里塞进来的,信封上没有署名,只画了朵小小的茉莉。苏蘅卿拆开一看,里面只有张字条,字迹潦草,像是急着写就的:“别信沈砚洲,他父亲才是主谋——知情人”。
苏蘅卿捏着字条的手微微发抖,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,打在芭蕉叶上,像谁在低声警告。她望着桌上那件月白蓑衣,忽然分不清,这烟雨弥漫的沪上,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。
但有件事她很清楚——下月初六的荷花宴,她必须去。不仅为了姐姐的下落,也为了看清,沈砚洲眼底的暖意,究竟是真心,还是烟雨里的幻影。
雨又大了些,打在窗棂上“嗒嗒”作响,像有人在轻轻叩门,又像谁在暗处,悄悄拨动着心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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