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蘅卿的指尖抚过樟木箱里的素色旗袍,盘扣处的珍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这是三年前沈砚洲送的,彼时他刚从法国回来,在霞飞路的洋行里做买办,而她还是苏公馆里养尊处优的二小姐,总爱穿着这身旗袍,坐在他办公室的藤椅上,看他用钢笔在文件上签下“沈砚洲”三个字。
“小姐,沈先生的车停在巷口了。”女佣阿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点小心翼翼。
苏蘅卿将旗袍叠好,压在箱底的旧报纸上。报纸的边角已经泛黄,头条印着“苏记钱庄倒闭,董事长苏鸿文跳楼身亡”,旁边配发的照片里,父亲的尸体被白布盖着,而沈砚洲站在警戒线外,西装革履,面无表情。
她对着菱花镜理了理鬓发,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,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,还带着点当年的鲜活。抓起桌上的素银簪子绾住发髻时,簪头的流苏晃了晃,勾住了袖口的丝线——这簪子是母亲留的遗物,也是她如今唯一能称得上“贵重”的东西。
巷口的黑色福特车泛着潮湿的光,沈砚洲倚在车门边,指间的香烟燃着星火。看见苏蘅卿走来,他掐灭烟蒂,替她拉开车门:“领事馆的晚宴,穿我送的那件礼服。”
车厢里弥漫着他常用的古龙水味,与她身上的艾草香格格不入。苏蘅卿看着窗外倒退的石库门,忽然开口:“你今天去苏公馆了?”
沈砚洲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:“嗯,处理些收尾的事。”
“我房里的樟木箱,你动过了?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刺。早上出门时,她明明将箱盖的铜锁扣在了左边,此刻却记得是扣在右边的。
车子猛地在路口刹住,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。沈砚洲转过头,眼底的红血丝在路灯下格外清晰:“蘅卿,我知道你恨我。但苏鸿文当年挪用公款,勾结日本人走私军火,不是我能保得住的。”
“保不住?”苏蘅卿笑了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,“你沈大少爷踩着我苏家的尸骨往上爬,如今成了法租界的红人,自然保不住一个死人。”她突然抓起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怀表,打开盖子——里面嵌着的不是他的照片,而是片干枯的白梅花瓣,“这花瓣,还是当年我在你法国的公寓楼下摘的吧?沈砚洲,你连虚伪都做得这么敷衍吗?”
怀表“啪”地合上,沈砚洲的指节泛白。他重新发动车子,一路再没说话,直到停在领事馆门口,才从后座拎出个丝绒盒子:“戴上。”
盒子里是条钻石项链,切割面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苏蘅卿认得,这是上个月拍卖会上,犹太商人拍出的“海洋之心”,当时沈砚洲以十倍价格买下,报纸上说是送给“神秘女伴”的。
“我不要。”她推回盒子,“沈先生忘了?我现在是百乐门的歌女,戴这么贵重的东西,会被人说闲话的。”
沈砚洲的喉结滚了滚,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:“苏蘅卿,别逼我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,“今晚的晚宴有日本人,他们一直在找你,以为苏家还藏着军火清单。你乖乖听话,我保你安全。”
手腕上的疼让苏蘅卿皱紧眉头,却也让她看清了他眼底的慌乱。她忽然想起父亲跳楼那天,也是这样的雨夜,沈砚洲冒雨闯进她的房间,将一把钥匙塞进她手里:“去霞飞路37号,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。”后来她才知道,那间公寓的房东,就是沈砚洲。
“清单早就被你拿走了,不是吗?”苏蘅卿抽回手,理了理被抓皱的袖口,“否则你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日本人的信任?”
沈砚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像是被说中了心事。他猛地推开车门,绕到副驾这边替她开门,语气软了下来:“算我求你,今晚过后,我再也不打扰你。”
晚宴的水晶灯晃得人头晕,苏蘅卿穿着沈砚洲准备的银色礼服,站在他身边像个精致的傀儡。日本商会会长山本一郎端着酒杯走来,小胡子上沾着酒渍:“沈君,这位就是苏小姐?果然是沪上第一美人。”他的目光在她颈间打转,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。
沈砚洲将苏蘅卿往身后拉了拉,举杯笑道:“山本会长说笑了,蘅卿只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朋友?”山本的手突然搭上苏蘅卿的肩膀,“我听说苏小姐在百乐门唱《夜来香》,不知可否赏脸,为我唱一曲?”
苏蘅卿的指甲掐进掌心,正要开口拒绝,沈砚洲突然按住她的手,对乐队点了点头。当熟悉的旋律响起,她被迫拿起话筒,歌声从喉咙里挤出来,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唱到“月色溶溶照四周”时,她看见沈砚洲正和山本低声说着什么,山本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,最后狠狠瞪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一曲终了,沈砚洲走到她面前,掌心全是冷汗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车子驶出法租界时,苏蘅卿才发现沈砚洲的衬衫被血浸透了。刚才她没注意,山本转身时,手里的短刀划破了他的腰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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