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,雨丝斜斜织在法租界的梧桐叶上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蘅卿旗袍的下摆。她站在沈公馆的雕花铁门外,指尖捏着那枚碎成两半的玉簪,簪头的缠枝莲纹被雨水浸得发亮——这是三日前在霞飞路的旧货摊偶然撞见的,摊主说捡自去年火灾后的废墟,而那处废墟,原是沈砚洲母亲的旧居。
“苏小姐,沈先生在书房等您。”管家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,伞骨上的铜扣还在滴水,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圈。
二楼书房的窗开着半扇,雨气混着雪松墨的味道漫进来,沈砚洲正临帖的笔顿了顿,宣纸上的“蘅”字最后一笔洇成了墨团。他转过身时,西装袖口沾着点朱砂,那是方才为古籍钤印时不小心蹭到的,倒与苏蘅卿耳坠上的红珊瑚有了几分呼应。
“这雨下得蹊跷。”沈砚洲将青瓷茶杯推到她面前,水汽氤氲中,他看见她指尖的玉簪碎片,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,“哪里寻来的?”
苏蘅卿将碎片放在紫檀木桌上,两半玉簪拼在一起,恰能看出是支双尖簪,断裂处的茬口还留着火烧的焦黑:“摊主说出自静安寺路的火场。沈先生认得?”
雨声突然紧了些,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。沈砚洲的目光落在簪头的莲纹上,那是他母亲的陪嫁,当年火灾后遍寻不得,他以为早随着那场大火化作了灰烬。
“家母的旧物。”他伸手想去碰,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,指节泛白,“那场火……烧得很彻底。”
苏蘅卿想起去年深秋的报道,沈母的居所深夜失火,火势蔓延了半条街,最终只找到几枚烧熔的银饰。而沈砚洲当时正在北平出差,回来时只来得及在废墟前立了块无字碑。
“碎簪上缠着丝线。”她用镊子夹起碎片间的一缕深青丝线,线尾打了个独特的结,“这种结法,是苏绣里的‘同心结’,我祖母曾教过我。”
沈砚洲的呼吸骤然停滞。他记得母亲的绣篮里总放着青丝线,说是要给未来的儿媳绣嫁妆。火灾后清理现场时,他在灰烬里捡到过同样的线头,只是当时心神俱裂,未曾细想。
“苏小姐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那场火或许不是意外。”苏蘅卿将丝线凑近台灯,灯光下能看见线身上沾着的细小炭粒,“同心结遇火会收缩,这丝线却保持着打结的形状,说明是火灭后才缠上去的。有人在火场清理后,特意将这碎簪藏了起来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晃动,像是有人在树下屏息。沈砚洲不动声色地按下书桌下的暗钮,书房侧面的暗门发出轻微的响动——那是通往密室的通道,藏着沈家几代人的秘密。
“去年火灾前,家母曾收到过匿名信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雨声恰好掩盖了话语里的颤抖,“信里说‘当年的账,该清了’,我以为是商业对手的恐吓,没放在心上……”
“当年什么账?”
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油画上,画中穿旗袍的女子正临窗刺绣,鬓边斜插着的,正是这支双尖簪。“民国十六年,沪上实业会的竞标案,家父与苏家老爷子曾是对手。后来苏家竞标失利,老爷子大病一场,次年便去了。”
苏蘅卿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。她从未听说过这段往事,祖父临终前只说过“对不住沈家”,当时她以为是两家生意上的摩擦,如今想来,其中定有隐情。
“祖母的遗物里,有本日记。”她缓缓开口,雨声似乎更大了,“日记里提过,民国十六年的冬天,祖父曾将一枚玉簪交给沈夫人保管,说是‘关键证物’。”
沈砚洲的瞳孔骤缩。母亲生前确实提过,当年苏老爷子曾托她保管一样东西,说是能保苏家平安。只是后来时局动荡,两人渐渐断了联系,他以为那只是句客套话。
“玉簪里藏着什么?”
苏蘅卿将碎簪拼好,用指尖叩击簪身中空的部分:“这里面该是藏了东西。双尖簪的夹层,常用来放密信或票据。”
话音未落,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管家的惊呼混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,沈砚洲抓起碎簪塞进西装内袋,拽着苏蘅卿往暗门走:“他们来了。”
密室里弥漫着樟木的味道,沈砚洲点亮煤油灯,墙上的保险柜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。他输入密码时,苏蘅卿看见柜门上刻着的日期——正是民国十六年竞标案的那天。
“这里面是家父当年的竞标文件。”保险柜打开的瞬间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,最上面放着个泛黄的信封,邮票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,“这是家母准备交给我的,说等我想明白‘为何而活’时再看。”
苏蘅卿抽出信封里的信纸,上面的钢笔字力透纸背,是沈母的笔迹:“十六年竞标,苏公以假账夺标,后良心不安,将真账藏于玉簪。我受托保管,原是想护他周全,怎料……”
信纸的后半段被虫蛀了,只剩下“火”“灭口”等字眼。苏蘅卿的指尖冰凉,祖父当年竟用假账竞标,还将真账托付给沈家,这哪里是保苏家平安,分明是将沈家拖入了泥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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