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宅的青砖在雨里浸得发黑,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爬上来,像给百年老宅镶了道绿边。沈砚洲扶着苏蘅卿踏上石阶时,门环上的铜锈蹭在掌心,带着潮湿的涩意——这扇门,苏蘅卿已有十年没踏进来过,自祖父去世后,苏宅便由远房亲戚照管,内里早没了当年的生气。
“地窖在西厢房后头。”苏蘅卿的声音很轻,雨丝打在她的伞面上,溅起的水珠沾在鬓角,像未干的泪痕,“小时候捉迷藏,我常躲在里面,祖父总说那是苏家的‘根’。”
沈砚洲推开西厢房的木门,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。靠墙的博古架歪在一边,上面的青花瓷瓶碎了半只,釉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他用手电筒照向地面,青砖上有处明显的凹陷,边缘的苔痕比别处浅——这是常被踩踏的痕迹。
“是这里。”苏蘅卿蹲下身,指尖抚过凹陷处的花纹,那是个简化的“苏”字,“祖父说,只有苏家人才认得这个记号。”
沈砚洲撬开青砖的瞬间,听见齿轮转动的轻响。地窖的入口缓缓打开,一股更浓重的湿气涌上来,带着淡淡的酒气——苏家祖上是酿酒的,这地窖原是酒窖,后来才改成储藏密室。
绳梯垂下去时,水珠顺着梯级滴落,在下面的积水中砸出细小的涟漪。沈砚洲先爬下去,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四周,墙壁上的酒坛倒了大半,碎瓷片间长着白色的霉斑,唯有最里面的石壁是干燥的,上面挂着把生锈的铜锁,锁孔里塞着团油纸。
“锁是新换的。”沈砚洲捻起油纸,上面的桐油味还很淡,“最多不过半年。”
苏蘅卿爬下来时,脚踝在绳梯上崴了一下。沈砚洲伸手扶住她,掌心触到她旗袍下的肌肤,温热的触感混着雨水的冰凉,让两人都顿了顿。她慌忙站稳,手电筒的光落在铜锁上:“这锁的样式,是沈记五金铺的新款,去年才上市。”
沈砚洲的眉峰蹙起。沈记五金是沈家的产业,他认得这锁的暗纹——这意味着,半年内有人用沈家的锁,锁住了苏家的地窖。
他从怀表链上解下根细铁丝,三两下便撬开了铜锁。石壁后的暗格不大,里面只放着个樟木盒子,盒盖上的描金牡丹已褪成浅黄,边角处刻着个极小的“沈”字。
“是祖母的嫁妆盒。”苏蘅卿的声音发颤,“她临终前交给祖父,说要等‘合适的时候’再给我。”
盒子打开的瞬间,两人都屏住了呼吸。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叠泛黄的账册,最上面放着封信,信封上的字迹是沈砚洲母亲的笔迹:“蘅卿亲启,若见此信,便是沈家欠苏家的,该还了。”
苏蘅卿展开信纸,手抖得厉害。沈砚洲凑过去看,字迹娟秀却带着力透纸背的急切:
“民国十六年竞标案,沈父确与苏公合谋做假账,非为私利,实为保沪上实业不落入外商之手。然此事被商会副会长赵坤知晓,以此要挟,逼沈父将半数利润分给他。苏公悔悟,将真账藏于玉簪,托我保管,原是想待风声过后公之于众。
“不料赵坤贪得无厌,竟想独吞实业会大权,暗中勾结日本人,欲借假账之事扳倒沈苏两家。我恐真账落入贼人之手,将其转移至苏宅地窖,又恐你二人日后因祖辈之事生隙,特留此信为证。
“今闻赵坤欲对砚洲不利,我已将赵坤通日证据藏于账册夹层。若我遭遇不测,盼你二人联手,既为祖辈正名,也为沪上除去此獠。”
信纸的末尾,日期正是沈母旧居失火的前一天。
“原来……”苏蘅卿的眼泪落在信纸上,晕开一片墨迹,“祖父的悔恨,不是因为做假账,是因为连累了沈家。”
沈砚洲拿起账册,指尖抚过封面的磨损处。账册里的字迹是苏老爷子的,一笔一划都透着郑重,记录着当年实业会的资金流向,其中几页用红笔标注着“赵记”,后面跟着的数字触目惊心——足够买下半条霞飞路。
“赵坤不仅贪财,还通日。”沈砚洲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壁,“家母的火,定是他放的,为了灭口。”
苏蘅卿突然指向账册的夹层,那里露出半张照片的边角。沈砚洲小心地抽出照片,上面是五个穿西装的男人,站在实业会的牌匾下,其中沈父与苏老爷子并肩而立,中间的男人正是赵坤,嘴角噙着笑,眼里却没半点暖意。
“这两个人是谁?”苏蘅卿指着最右边的两个陌生男人。
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袖口,那里别着枚银质徽章,是日本商会的标志:“是日本驻沪的商业代表,佐藤一郎。另一个……像是赵坤的副手,去年突然辞职,据说回了乡下。”
地窖的入口突然传来响动,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。沈砚洲迅速将账册和信塞进怀里,熄灭手电筒:“有人来了。”
两人躲在酒坛后面,透过碎瓷片的缝隙往外看。地窖门被推开,一束手电光扫进来,照亮了赵坤那张布满横肉的脸。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,手里都握着短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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