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黄梅雨总带着股缠绵的韧劲,淅淅沥沥下了整三日。沈砚洲的黑色轿车碾过霞飞路的水洼,溅起的雨珠打在车窗上,晕开成片模糊的霓虹。苏蘅卿坐在副驾,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凝结的水汽,看着街对面百乐门的霓虹招牌在雨雾中化作团流动的橘红。
还在想方才的事?沈砚洲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,带着雪茄余温的低沉。他刚把方向盘打向静安寺方向,仪表盘的绿光映在他侧脸上,将眉骨处那道浅疤衬得愈发清晰——那是三年前在法租界救她时,被流弹擦伤留下的。
苏蘅卿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水汽的凉。方才在汇丰银行的晚宴上,财政次长千金林曼薇端着香槟走到沈砚洲身边,笑靥如花地说沈先生的袖扣真别致,手指却几乎要碰到他的领带。而沈砚洲只是微微侧身,将那枚嵌着蓝宝石的袖扣藏进袖口,淡淡道苏小姐送的,不敢让旁人碰。
那时她正站在水晶灯影里,听着周围人低低的抽气声,忽然觉得心口像被雨打湿的棉絮,又沉又暖。
林小姐家世显赫,苏蘅卿望着窗外掠过的法国梧桐,叶片上的雨珠坠在积水中,漾开圈圈涟漪,沈先生何必拒人于千里。
沈砚洲轻笑一声,方向盘轻轻一转,车子拐进条僻静的弄堂。雨刷器停了,车窗上的雨痕蜿蜒如泪,将对面石库门的青砖黛瓦晕成幅水墨画。他从储物格里拿出支银质烟盒,弹出的雪茄却没点燃,只是夹在指间转着:蘅卿可知,三年前你在广慈医院昏迷时,床头总放着束白玫瑰。
苏蘅卿猛地转头。那段记忆是片模糊的血色,只记得炸弹在霞飞路炸开时,沈砚洲扑过来将她按在身下,后背的温热压过了火药的刺鼻。醒来时他不在,只有护士说那位沈先生每天都来,站在走廊里抽烟,烟蒂能装满半个烟灰缸。
那玫瑰是林次长派人送的。沈砚洲的指尖摩挲着雪茄的纹路,语气听不出情绪,她以为我救你,是想借苏家在商界的势力。他忽然倾身靠近,车内的雪松香气混着雨气漫过来,可我那时只想,若你醒不来,我该把这沪上翻过来,找出是谁动的手。
苏蘅卿的呼吸顿了半拍。车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,打在车顶发出密集的噼啪声,像要把这方寸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。她看到沈砚洲颈间的衬衫纽扣松了颗,露出的皮肤下有道浅疤——那是去年在码头替她挡刀时留下的,刀口深可见骨,医生说再偏半寸就要伤及动脉。
沈先生不必总提这些。她别过脸,看向弄堂深处那盏昏黄的路灯,光晕里浮动的雨丝像极了母亲留给他的那支玉簪上的流苏,苏家与沈家的合作,本就是各取所需。
话音刚落,沈砚洲突然踩下刹车。惯性让苏蘅卿往前倾,他伸手扶住她的肩,掌心的温度透过真丝旗袍渗进来,烫得她心口发颤。各取所需?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种近乎沙哑的执拗,那你告诉我,方才在晚宴上,你将林曼薇泼过来的红酒挡在我身前时,也是各取所需?
苏蘅卿猛地想起方才的混乱。林曼薇被拒后恼羞成怒,端着红酒就要泼向沈砚洲,是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,酒液大半泼在她的月白色旗袍上,留下片刺目的暗红。那时沈砚洲攥着她的手腕往洗手间走,掌心的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,眼神却比冰还冷。
我只是不想合作方在公众场合出丑。她挣开他的手,指尖触到旗袍上的酒渍,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,父亲被绑走时,地上也是这样刺目的红。
沈砚洲没再说话,重新发动车子。雨刮器又开始左右摆动,将车窗上的水汽刮出片清明。苏蘅卿看到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得像弄堂上空的雨云,有她读不懂的痛楚与温柔。
车子在苏公馆后门停下时,雨势渐小。沈砚洲从后座拿出把黑色的伞,撑开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伞柄上顿了顿:明日上午十点,英国领事馆的茶会,我来接你。
苏蘅卿解开安全带,指尖碰到车门把手时,忽然想起母亲留给他的那支玉簪。昨日整理旧物时翻出来,簪头的凤凰尾羽断了半根,像只折翼的蝶。她本想今日交给沈砚洲——那是当年沈夫人亲手给她母亲的,说是两家若有女娃,便结为亲家。
可此刻,那支断簪还躺在她的手包里,硌得掌心生疼。
沈先生,她推开车门时回头,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上,三年前码头那批军火,真的与你无关?
沈砚洲撑伞的手猛地一紧,伞骨发出声轻响。雨落在伞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将他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。你不信我?
苏蘅卿没回答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抓着她的手,气若游丝地说沈家的水太深,离他们远些。可这三年来,每次苏家陷入危机,都是沈砚洲不动声色地化解——去年棉纱厂的工人罢工,是他连夜调集资金补发工资;上月洋行的信用证被拒,是他亲自去汇丰银行疏通关系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