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黄梅雨终于歇了。
清晨的阳光透过苏公馆雕花窗棂,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苏蘅卿捏着块绒布,细细擦拭着那支断尾的凤凰玉簪,簪头的裂痕在阳光下像道凝固的闪电——昨夜沈砚洲派人送来的,说是在他车里捡到的。
小姐,沈先生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。丫鬟春桃捧着件月白色的洋装进来,领口绣着细小的珍珠,英国领事馆的茶会定在十点,再不走该迟了。
苏蘅卿放下玉簪,镜中的自己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。昨夜几乎没合眼,总想起沈砚洲在车里说的那句若你醒不来,我该把这沪上翻过来。这话像粒投入心湖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到此刻还未平息。
车过外白渡桥时,苏蘅卿望着江水。退潮后的滩涂上,几只水鸟正啄食着搁浅的贝壳,远处的英国领事馆钟楼敲了九下,钟声里带着殖民地特有的傲慢。沈砚洲坐在身旁翻看着文件,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——那是三年前他从广慈医院醒来后,就一直戴着的。
领事馆的茶会,其实是为了商议法租界的棉纱关税。沈砚洲突然开口,将份文件推给她,林次长想让他的内弟垄断关税稽查,我已经让人备了份他挪用公款的证据。
苏蘅卿翻开文件,里面的账目明细记得清清楚楚,甚至附带着银行的转账记录。她抬眼时,正对上沈砚洲的目光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藏着她看不懂的算计与温柔。沈先生就不怕我把这些交给林家?
你不会。沈砚洲合上文件,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敲击,苏家的棉纱生意,也需要公平的关税。他忽然倾身靠近,车窗透进的阳光落在他睫毛上,何况,你信我。
这三个字说得笃定,苏蘅卿的心跳却漏了半拍。她别过脸,看向窗外掠过的法国梧桐,叶片上的水珠坠落在积水中,漾开的涟漪竟与他袖口的蓝宝石袖扣隐隐相合。
领事馆的花园里摆满了白色的藤椅,穿燕尾服的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其间。林曼薇穿着火红色的旗袍,正挽着英国领事的手臂说笑,看到沈砚洲和苏蘅卿并肩走来,笑容瞬间僵在脸上。
沈先生来得真早。林曼薇端着香槟走过来,故意撞了苏蘅卿一下。香槟洒在月白色的洋装上,晕开片狼狈的湿痕,呀,苏小姐真是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。
苏蘅卿还没说话,沈砚洲已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,雪松香气瞬间将她包裹。林小姐若是眼睛不好,该去看看医生。他的声音不高,却让周围的笑声都静了下来,我太太的衣服,怕是你赔不起。
两个字像颗炸雷,在人群中炸开。苏蘅卿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,有惊讶,有嫉妒,还有探究。她攥紧了沈砚洲的西装衣角,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,烫得她耳根发烫。
林曼薇的脸涨得通红,手里的香槟杯险些脱手:沈砚洲,你别太过分!
过分?沈砚洲轻笑一声,从侍者托盘里拿起杯威士忌,比起林小姐派人在苏家仓库放的那场火,我这点过分,算得了什么?
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。林曼薇的父亲林次长匆匆走过来,脸色铁青地拉住女儿:曼薇,不许胡闹!他转向沈砚洲,皮笑肉不笑地举杯,沈先生说笑了,小孩子不懂事,别往心里去。
林次长倒是懂事。沈砚洲与他碰杯,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,只是不知次长是否知道,昨夜巡捕房在火场找到的煤油桶,上面印着你内弟公司的标志?
林次长的笑容彻底消失了。
苏蘅卿看着沈砚洲从容应对,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带她来这场茶会。他不是要炫耀什么,而是要用最公开的方式告诉所有人——她苏蘅卿,是他沈砚洲护着的人。
茶会过半时,沈砚洲被英国领事叫去书房谈话。苏蘅卿独自站在花园角落,看着远处黄浦江上游弋的外国军舰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苏小姐。是林曼薇的声音,带着哭腔,我知道错了,求你让沈先生放过我父亲。
苏蘅卿转身,看到林曼薇眼底的红血丝,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忍。我做不了沈先生的主。她顿了顿,但你父亲若真的清白,又何必怕查?
他不清白!林曼薇突然崩溃大哭,我母亲早逝,父亲为了往上爬,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。三年前霞飞路的炸弹,就是他让人放的,他怕苏家与沈家联手,挡了他的路!
苏蘅卿浑身一震,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。三年前的那场爆炸,父亲就是在那次事件后受了惊吓,身体才日渐衰弱的。
你说什么?她抓住林曼薇的手腕,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,你确定是你父亲做的?
我在他书房看到过密信!林曼薇泣不成声,信是用密码写的,但我认得其中几个字,是关于炸弹和码头的...
话音未落,林次长突然出现在身后,脸色阴沉得可怕:曼薇!你在胡说什么!
林曼薇吓得浑身发抖,躲到苏蘅卿身后。林次长上前一步,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:苏小姐,小孩子的胡话,当不得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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