洋楼客厅的壁炉余温还没散,顾景琛撩开窗帘一角时,雨丝正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将霞飞路的路灯晕成一团模糊的暖黄。楼下偶尔有黄包车驶过,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“哗啦”响,混着远处巡捕房的梆子声,倒让这深夜多了几分真实的安稳——可他知道,这安稳是暂时的,张启山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“苏伯,您再喝碗热粥。”沈玉微端着瓷碗走过来,碗沿冒着热气,混着姜丝的暖香飘在空气里。苏伯接过碗,手指还在发颤,刚才在密道里受的惊还没缓过来,喝粥时粥水顺着嘴角往下淌,沈玉微赶紧掏出手帕帮他擦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苏烟月坐在一旁,正小心地展开苏伯递来的铜钥匙打开的抽屉里的信件。信纸已经泛黄发脆,上面的字迹是沈父的,笔画里带着当年的急劲,有几封还沾着淡淡的墨渍,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。“你看这封,”她指着其中一页,“你父亲写‘张启山近日频繁接触日军,似在谋划转运军火’,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——正好是他被害前一个月。”
沈玉微凑过去看,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。原来父亲当年不仅在做丝绸生意,还在暗中调查张启山的罪证,那些账册里的“日军营地收货”记录,根本不是父亲勾结日军,而是他留下的证据。她摸了摸衣襟里的账册,封面的布面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,突然觉得这本账册重得像块石头——里面记的不是数字,是父亲的命,是无数被张启山迫害的人的冤屈。
顾景琛从窗边转过身,手里攥着个小小的无线电——是刚才接应的同志留下的,用来接收组织的消息。“刚才收到信号,张启山已经联系了法租界的巡捕房,说我们是‘通匪分子’,要在明天天亮前封锁霞飞路一带搜查。”他的声音沉了些,“我们得今晚转移,不能等天亮。”
“转移去哪?”沈玉微抬头问,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又提了起来。这洋楼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,要是再动,说不定会撞上张启山的人。
苏烟月放下信件,眼神却很坚定:“去‘同福里’的裁缝铺。铺主陈婶是我当年的手帕交,她男人是地下党,铺子后面有个暗室,能藏人。”她起身走到衣柜前,从最上面的抽屉里翻出件深灰色的棉袍,“明天一早,我们扮成去做衣服的客人,混进铺子里,不会引人注意。”
顾景琛点点头,又看向苏伯:“苏伯,您的身体能撑住吗?今晚得走一段路,不能坐车,怕被巡捕认出来。”
苏伯放下空碗,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,腰杆挺得比刚才直:“我能撑住!只要能看着张启山伏法,就算走断腿也值!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股韧劲,像老樟木一样,经得住风雨。
沈玉微看着苏伯,又看了看母亲,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。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,簪身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淡光,像是父亲在陪着他们。“我去收拾东西,把账册和信件都包好,别路上弄湿了。”她说着,转身往楼上走。
楼上的房间很简单,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旧衣柜。沈玉微从行李箱里翻出块油布,把账册、信件和铜钥匙都裹在里面,再塞进贴身的布袋里——这样贴在身上,既安全又不会被人发现。收拾完刚要下楼,就听见楼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,节奏是三短两长——是之前约定的“自己人”的暗号,可顾景琛说过,今晚不会有同志来,除非是紧急情况。
她赶紧往楼下跑,刚到楼梯口,就看见顾景琛已经打开了门,门外站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,脸上沾着泥,气息喘得很急:“顾先生!不好了!周医生被张启山抓住了,现在关在巡捕房的地牢里,说要明天天亮后公开审问,逼他说出你们的下落!”
沈玉微的心猛地一沉,手里的布袋差点掉在地上。周医生是为了引开张启山的人才被抓的,要是因为他们受了刑,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。“我们得去救他!”她冲过去抓住顾景琛的胳膊,声音发颤,“不能让周医生替我们受罪!”
顾景琛皱着眉,没立刻答应。他知道张启山的手段,巡捕房的地牢是出了名的黑,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,要是硬闯,不仅救不出周医生,还会把所有人都搭进去。“别冲动。”他按住沈玉微的手,“我们先联系组织,看看有没有办法。要是现在去,就是中了张启山的计——他肯定知道我们会救周医生,等着我们自投罗网。”
苏烟月也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沈玉微的肩膀:“景琛说得对。周医生是地下党,组织不会不管他的。我们现在最该做的,是保护好账册和信件,这是能扳倒张启山的关键,也是周医生希望看到的。”
沈玉微咬着唇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。她松开顾景琛的手,转身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的雨——雨好像小了些,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鱼肚白,离天亮不远了。“那我们什么时候转移?”她问,声音里带着点委屈,却更多的是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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