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,苏蘅卿推开窗时,雨丝斜斜打在雕花木窗棂上,洇出深褐的水痕,像谁在木头上哭过。案头那支羊脂玉簪被晨雾蒙了层薄翳,簪头碎钻镶嵌的海棠花,在阴雨天里透着点凄冷的白——这是三年前沈砚洲送她的生辰礼,如今却成了压在妆匣底层的物件,与褪色的绣帕为伍。
“小姐,沈先生的车停在巷口了。”女佣春桃的声音在门外打颤,手里捧着的锡茶盘还在晃,“他说……有要紧事见您。”
苏蘅卿将玉簪匆匆塞进螺钿盒,锁扣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惊得她指尖发麻。铜镜里映出的自己面色苍白,鬓角碎发被潮湿的空气浸得打卷,倒像是昨夜没睡好的模样——其实她根本没合眼,对着那支簪子坐了整夜,直到窗纸泛白。
沈砚洲走进客厅时,带来一身雨气。他脱风衣的动作顿了顿,目光扫过墙上那幅《寒江独钓图》,画轴边缘有处新的折痕,是他上周来时不小心碰的。红木桌上的白瓷瓶换了新插的茉莉,花瓣上还凝着水珠,却不如往日鲜活,蔫蔫地垂着瓣尖。
“蘅卿。”他开口时,声音比窗外的雨还沉,“我在汇丰银行的保险箱,被人动过了。”
苏蘅卿正往茶杯里续水的手猛地一抖,沸水溅在虎口,烫出片绯红。她强作镇定地放下茶壶,指尖在桌布上碾着暗纹:“沈先生的保险箱,与我何干?”
“里面有份文件,”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虎口,“是当年你父亲与我签订的合作契书,还有……你亲手写的字据。”
螺钿盒在袖中硌着肋骨,苏蘅卿垂下眼帘,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。那字据是她二十岁生辰写的,说若沈砚洲能助苏家渡过难关,便以玉簪为凭,嫁他为妻。后来苏家是缓过来了,可她父亲却在那年冬天猝然长逝,死因至今成谜,这份字据便成了谁也不愿触碰的旧事。
“沈先生记错了。”她端起茶杯抿了口,茶味涩得像没揉开的生叶,“我父亲从未与你签过契书,至于字据……许是哪个有心人仿的吧。”
沈砚洲突然起身,几步走到她面前。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,眼下的青黑藏不住,西装袖口沾着点泥渍,像是急着赶来的。“上周我去苏州会馆,老掌柜说,你父亲去世前三天,曾拿着玉簪去找过他,说要取消与沈某的约定。”
窗外的雨突然大了,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。苏蘅卿的指甲掐进掌心,簪子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得她生疼:“我父亲的事,我记不清了。”
“可我记得。”沈砚洲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,倒出几枚旧铜钱,钱孔里还嵌着锈,“这是从你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的,背面刻着‘沈’字。你说,若不是心有托付,他为何要在铜钱上刻我的姓?”
苏蘅卿猛地抬头,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。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,有痛楚,有疑惑,还有丝她不敢深究的灼热。三年前他送玉簪时,也是这样看着她,说“蘅卿,等苏家安稳了,我便八抬大轿娶你”,那时他眼里的光,比簪头的碎钻还亮。
“沈砚洲,”她突然站起身,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,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我想说,”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,像怕碰碎什么,“有人不想让我们查当年的事。保险箱里的文件不见了,却多了这个。”
他摊开手心,是半片碎裂的玉,颜色质地与苏蘅卿袖中的玉簪一模一样。断口处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。
苏蘅卿只觉得天旋地转,螺钿盒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玉簪滚了出来,恰好与那半片碎玉拼在一起,严丝合缝。簪头的海棠花缺了一角,正是碎玉的形状。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。”她后退几步,撞在博古架上,青瓷瓶晃了晃,滚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春桃吓得惊叫一声,却被沈砚洲挥手示意出去。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和满地的瓷片、滚落的玉簪,像幅被打碎的旧画。
“三年前你父亲出事后,这支簪子就断了。”沈砚洲弯腰拾起玉簪,指尖抚过断口,“是我找人修复的,却没告诉你真相。我以为……等风波过去,再慢慢告诉你。”
苏蘅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砸在他手背上,滚烫的。“所以我父亲的死,不是意外?”
“我查到,他去世前曾调查码头的鸦片走私,而当时负责码头稽查的,是如今的商会会长赵逢年。”沈砚洲的声音发紧,“你父亲书房里的账本,记录着赵逢年与洋商勾结的证据,可惜被人偷走了。”
雨幕中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,停在巷口迟迟未走。沈砚洲走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,眉头骤然蹙起:“是赵逢年的人。”
苏蘅卿突然想起什么,转身冲进内室。她从梳妆台最底层抽出个锦盒,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,年轻的苏父与沈砚洲站在苏家老宅的海棠树下,两人手里各拿着半支玉簪,笑得坦荡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:“玉合则事济,簪分则义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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