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暮春总带着三分黏腻的暖意,苏晚卿蹲在院中的桃树下,指尖刚触到一朵半谢的桃花,就被沈砚辞握住了手:“刚晴的天,地还潮着,小心凉了手。”他递来一方素色帕子,上面绣着极小的缠枝莲,是前几日他照着银簪上的纹路,偷偷学绣的。
苏晚卿接过帕子擦了擦指尖,抬头时,正见青禾提着食盒从巷口走来,竹篮上盖的蓝布沾着些细碎的桃花瓣。“小姐,沈先生,巷口张记的桃花酥刚出炉,我抢了两盒,还买了新采的碧螺春。”青禾把食盒放在石桌上,掀开盖子的瞬间,清甜的香气混着茶香漫开来,驱散了晨间残留的微凉。
三人围坐在石桌旁,苏晚卿拿起一块桃花酥,咬下时酥皮簌簌落在掌心——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,父亲偶尔会从沪上的点心铺带回来类似的糕点,只是那时她总揣着心事,从未细细品味过。“下周外婆就要来了,”她忽然说,眼底闪着光,“我昨天写信问了,她说想看看院里的桃树,还想尝尝你做的桃花羹。”
沈砚辞笑着点头,给她添了杯茶:“都记着呢,已经跟巷尾的农户订了新鲜的桃花,等外婆来了,咱们就做桃花羹、桃花酒,再陪她去虎丘逛逛。”他话音刚落,院门外传来邮差的喊声,手里举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:“苏晚卿小姐的包裹,沪上寄来的,需要签字。”
苏晚卿接过笔时,指尖微微一顿——沪上的包裹,除了李探长,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寄东西来。木盒用旧了,边角磨损得厉害,上面贴着一张纸条,是李探长的字迹:“清理顾家旧宅时,在书房暗格发现此盒,内有苏先生遗物,恐与当年事有关,特寄来。”
拆开木盒的瞬间,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扑面而来。里面铺着泛黄的棉纸,放着一本线装的旧账本、几封信件,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铜制小盒,盒身刻着陌生的纹路,锁孔细小,像是专门配特殊钥匙的样式。苏晚卿拿起账本,指尖拂过父亲熟悉的字迹,眼眶忽然热了——账本里记录的不是顾家的鸦片交易,而是一些零散的日期和地名,比如“津门,孟记货栈”“三月初七,船运编号739”。
“津门孟家?”沈砚辞凑过来时,眉头皱了起来,“我早年在北方做生意时,听过这个家族,表面上是做绸缎生意的,实则手眼通天,据说还涉及军火走私,比顾家的根基深得多。”他拿起一封信,信纸上的字迹潦草,显然是仓促写下的:“孟家借顾家的通道运货,非鸦片,似为古物,恐有更大图谋,需查……”信写到这里突然断了,末尾沾着一点褐色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苏晚卿的手猛地攥紧信纸,指节泛白——原来父亲当年查的不只是顾家,还有津门孟家。顾家只是孟家的“通道”,那父亲的死,会不会也和孟家有关?她想起顾景明被抓时说的话:“顾家只是冰山一角”,当时她以为是气话,现在看来,竟是真的。
青禾在一旁看着,脸色也沉了下来:“小姐,这孟家会不会……已经知道您拿到了这些东西?沪上离苏州这么近,要是他们找上门来……”苏晚卿没有说话,目光落在那个铜盒上——锁孔的形状很特别,像是一枚细簪能打开的样子。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间,那枚嵌着碎蓝宝石的银簪还在,是早上沈砚辞帮她插上的。
她取下银簪,轻轻插进铜盒的锁孔,顺时针转了半圈,只听“咔嗒”一声,铜盒开了。里面没有别的东西,只有一张折叠的字条,上面用特殊的墨水写着几行字,在阳光下才能看清:“孟家在江南有暗线,若我出事,勿查孟家,保全自身,盒中铜符可辨其下人。”字条末尾,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印记。
“铜符?”沈砚辞拿起铜盒里的一枚小铜片,上面刻着和盒身一样的纹路,“这应该就是能辨孟家下人的铜符。”他话音刚落,院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。沈砚辞立刻起身,走到门边撩开帘子,巷子里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动桃树的声音,地上却留着一枚黑色的纽扣,材质精良,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孟”字。
苏晚卿的心骤然一紧——刚才有人在院外偷看,而且极有可能是孟家的人。她握紧手中的银簪,指尖触到簪身的纹路,忽然想起父亲字条里的话“勿查孟家,保全自身”,可她怎么能停手?父亲的死、顾家的覆灭,背后都藏着孟家的影子,若是就此退缩,那些被孟家伤害的人,又该找谁讨公道?
“我们得小心些。”沈砚辞把纽扣放进兜里,语气凝重,“孟家比顾家更狠辣,既然他们已经找到这里,就不会轻易放手。”他看着苏晚卿,眼神却很坚定,“但你放心,我会保护你和外婆,不管孟家有什么图谋,我们都一起面对。”
苏晚卿点了点头,将字条和铜符放回铜盒,锁好后放进贴身的锦囊里。她抬头看向院中的桃树,花瓣正随着风缓缓落下,落在石桌上的桃花酥旁——刚才的温馨还在,可平静的生活下,已经藏了新的暗流。她忽然明白,顾家的倒台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,父亲当年未完成的事,如今该由她来继续。
傍晚时分,苏晚卿在整理外婆的房间时,发现枕下多了一张纸条,没有署名,字迹冰冷:“识相些,将铜盒还回沪上,否则,不仅你,你身边的人也会遭殃。”纸条的角落,画着和铜符上一样的纹路。
她拿着纸条走到窗边,沈砚辞正站在桃树下,夕阳落在他身上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苏晚卿握紧纸条,心里忽然有了决定——她不会退缩,也不会让身边的人陷入危险,但她必须查清楚,孟家到底在谋划什么,父亲当年究竟发现了他们的什么秘密。
沈砚辞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,回头看来,笑着挥了挥手。苏晚卿也笑了,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坚定。她将纸条揉碎,扔进香炉里,看着纸灰随着烟升起,飘向远方——沪上的烟雨已经散去,可新的迷雾又在江南升起,那枚承载着过往的银簪,如今又多了一份使命,而她和沈砚辞,即将踏入一场比对付顾家更凶险的局。
院外的风又起了,吹得桃树枝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诉说着未完结的故事。第四卷的潮落烟沉告一段落,可津门孟家的阴影已经笼罩过来,接下来的风雨,正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。
第四卷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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