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刚过巳时,北平西四牌楼旁的胡同里飘着槐树叶的碎影,风裹着远处果子巷的糖炒栗子香,斜斜擦过宝昌斋那方褪了金的黑檀匾额。沈砚卿站在青石板路的尽头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内侧的暗袋——那里藏着半片錾花银簮,是她从沪上法租界的废墟里刨出来的,簮头碎处刻着的字,像根细针,一头扎着她父亲失踪的谜,另一头,就指向这北平城里的老铺子。
铺子的木门是两扇对开的旧榆木,推上去时发出一声闷响,像是老人含混的叹息。里头没点灯,只有柜台后一扇小窗漏进些天光,照亮了架上排得齐整的瓷瓶、铜炉,还有些用棉纸裹着的字画。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,混着旧木头的潮气,倒比胡同里的风多了几分沉敛。
客官想看些什么?柜台后转出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,头发梳得齐整,鬓角虽白,眼神却亮得很,手里还捏着块半大的和田玉料,指腹正反复摩挲着玉上的棉絮纹。他看沈砚卿的眼神不像是看寻常买主,倒像是在打量一块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古玉,要辨辨是老坑还是新仿。
沈砚卿收回目光,指尖从暗袋上挪开,尽量让语气听着随意:听说宝昌斋藏着些老银器,我是沪上来的,想寻件小巧的玩意儿,带回去给家里长辈做念想。她说着,眼角扫过柜台下的抽屉,那抽屉的铜拉手磨得发亮,边缘却有道极细的划痕,和她那半片银簮内侧的划痕,竟有几分相似。
老者闻言,把手里的玉料搁在案上,转身从架上取下个红漆木盒,打开时露出里头铺着的墨色绒布,布上摆着三两件银饰:一只缠枝莲纹的手镯,一对石榴纹的耳坠,还有个梅花形的银锁。客官瞧瞧这些?都是前清光绪年间的老东西,银料足,工也细。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楚,目光始终落在沈砚卿的脸上,像是要从她的眼神里抠出些什么。
沈砚卿拿起那只手镯,指尖触到银面时,能觉出经年摩挲的温润。她故意把镯子转了半圈,让镯内侧的錾花对着光,嘴上却道:镯子是好镯子,就是太大了,长辈戴不惯。说着,她放下手镯,目光往柜台深处瞥了瞥,听说宝昌斋早年还收过些带字的银器?比如...刻着字号的?
老者的手指顿了顿,原本摩挲玉料的动作停了,他抬眼看向沈砚卿,嘴角牵起个极淡的弧度:客官倒是消息灵通。不过带字的老银器金贵,大多是老主顾订的私货,要么就是早年间收的旧藏,一般不往外摆。他说着,从案下摸出个紫砂茶壶,给旁边的空杯斟了杯茶,您要是真心想寻,不妨说说,想找什么样的字?
沈砚卿端起茶杯,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,让她稳了稳心神。她没直接说字,反倒问:我听人说,十年前宝昌斋接过一笔生意,是给沪上的沈家人做的银簮?不知道掌柜的还有没有印象?
这话一出,老者倒茶的手猛地顿了下,茶水溅出几滴,落在案上的玉料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他抬头时,眼神里的温和淡了些,多了几分警惕:沪上沈家?哪个沈家?北平到沪上千里远,十年前的生意,我这老记性,早记不清了。
沈砚卿心里一紧,知道自己这话戳中了要害。她放下茶杯,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个锦盒,打开后露出那半片银簮——簮身是缠枝莲纹,簮头碎处的字虽只留了半边,却依旧清晰。掌柜的再想想?我要找的,就是和这半片簮子能对上的东西。
老者的目光落在银簮上时,瞳孔微微缩了下,他伸手想碰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,转而拿起案上的玉料,指尖用力摩挲着,像是在掩饰什么。这簮子...倒是有些眼熟。他沉吟片刻,声音低了些,只是十年前的事,我实在记不太清。这样吧,客官要是不着急,先留下个联系方式,我查查老账本,有消息了再通知您?
沈砚卿知道他是在推脱,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,正想开口应下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几句粗声粗气的吆喝:掌柜的,出来!巡警局的王探长让你过去一趟,说是有桩案子要问你!
门被地一声推开,闯进来两个穿黑布短打的汉子,敞着怀,腰间别着枪,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。老者见了他们,脸色微变,却还是强作镇定:两位兄弟稍等,我这就跟你们走。他转头对沈砚卿道,客官实在对不住,店里临时有事,您要是不嫌弃,改日再来?
沈砚卿看着那两个汉子的背影,心里忽然升起个念头——这巡警局的人来得也太巧了,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?她没再多说,把银簮收回锦盒,点了点头:那我改日再来拜访。说着,她转身往外走,经过那两个汉子身边时,故意放慢了脚步,听见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说:王探长说了,盯着那个沪上来的女人,别让她跑了。
沈砚卿的心猛地一沉,脚步却没停,继续往前走,直到出了宝昌斋的门,拐进旁边的胡同,才敢加快脚步。她知道,自己已经被盯上了,而宝昌斋的老者,显然也藏着秘密——他刚才看银簮的眼神,不是记不清,是不敢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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