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的藏青色棉袍下摆早已被血渍浸透,黏在小腿上,每跑一步都牵扯着腰间的伤口,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。北平的冬日午后,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,胡同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,抓着阴沉的天。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夹杂着粗哑的呼喊:“别让那丫头跑了!陈老板说了,活要见人,死要见簪!”
她咬着牙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,墙根下堆着的煤渣子硌得鞋底发疼。怀里的锦盒硌着肋骨,里面装着半块青玉簪——那是父亲沈墨卿临终前塞给她的,说这簪子藏着“沪上烟雨后”的秘密,让她务必带到北平,找城郊法华寺的慧能师父。可她刚出火车站,就被陈老板的人盯上了——那伙人在沪上时就追着古簪不放,如今竟跟着她到了北平。
“砰!”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,打在前面的砖墙上,溅起的碎渣落在衣领里,冰凉刺骨。沈砚秋猛地蹲下身,借着墙根的矮凳躲了躲,指尖摸到凳腿上的铁锈,心里突然想起昨天在胡同口遇到的黄包车夫老周——老周说过,要是遇到麻烦,就往他常待的东四牌楼跑,他能帮忙。
她深吸一口气,忍着剧痛站起来,朝着东四牌楼的方向狂奔。胡同里的风灌进喉咙,像刀子一样割着,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和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混在一起,像催命的鼓点。快到牌楼时,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黄包车停在街角,老周正蹲在车旁抽烟,烟卷的火星在阴沉的天光里一闪一闪。
“老周!”沈砚秋压低声音喊了一声。
老周猛地抬头,看见她身后的追兵,脸色骤变,立刻掐灭烟圈,冲她招手:“丫头,快上车!”
沈砚秋踉跄着跑过去,刚坐上黄包车,老周就拉起车把,迈开大步往前跑。黄包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“吱呀”作响,老周的粗布棉袄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,他一边跑一边喊:“丫头,抓稳了!我带你去个安全地方!”
身后的追兵也看到了黄包车,有人开枪,子弹打在车板上,发出“笃”的闷响。老周猛地拐进一条岔路,这条路人烟稀少,路边都是废弃的院落,墙头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。
“他们怎么会追得这么紧?”沈砚秋喘着气问,她知道陈老板想要古簪,可没想到会下死手。
“陈老板不仅想要簪子,还想找沈先生当年藏在北平的东西。”老周的声音有些喘,“我昨天听茶馆里的人说,陈老板跟北平的警备队勾上了,说你是‘通共分子’,要抓你去领赏呢!”
沈砚秋心里一沉——父亲当年确实和进步人士有过往来,可这“通共”的罪名,分明是陈老板为了名正言顺抓她编的借口。她摸了摸怀里的锦盒,青玉簪的凉意透过锦缎传过来,让她稍微冷静了些:“老周,能带我去城郊的法华寺吗?我要找慧能师父。”
老周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:“能是能,就是法华寺在西山脚下,路远,而且那边荒得很,怕是……”
“再荒也比被他们抓住好。”沈砚秋打断他,“求您了,老周。”
老周不再多言,加快了脚步。黄包车在北平的街巷里穿梭,从热闹的东四牌楼,到渐渐冷清的西直门,再到城外的土路。天色越来越暗,风也越来越大,卷起地上的尘土,迷得人睁不开眼。沈砚秋缩在黄包车的棉帘里,能听见老周的呼吸越来越粗重,偶尔还会咳嗽几声——她知道老周有肺病,这么跑下去,怕是撑不住。
“老周,您歇会儿吧,我自己走。”沈砚秋掀开棉帘说。
“不行!”老周摆了摆手,“离法华寺还有二里地,你身上有伤,走不快。再坚持会儿,到了寺里就安全了。”
又跑了大约半个时辰,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寺庙,隐在光秃秃的树林里。寺庙的山门有些破败,匾额上“法华寺”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,门环上锈迹斑斑,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理了。
老周把黄包车停在山门外,擦了擦汗:“丫头,到了。我就不进去了,免得给寺里添麻烦。要是以后有需要,就去东四牌楼找我。”
沈砚秋急忙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,递到老周手里:“老周,谢谢您,这点钱您拿着,买点药。”
老周推辞着不肯要,最后在沈砚秋的坚持下,只拿了一块,就拉起黄包车,匆匆消失在夜色里。沈砚秋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一阵温暖,又一阵酸楚——在这乱世里,能遇到这样肯舍命帮忙的人,已是万幸。
她转身走向山门,刚推开门,就听见寺里传来一阵钟声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声音低沉,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。院子里长满了荒草,只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,通向正殿。正殿的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。
沈砚秋轻轻推开殿门,只见殿内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佛像,佛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一盏油灯,灯芯跳动着,映得佛像的脸忽明忽暗。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念经,手里转着佛珠,听到动静,缓缓睁开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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