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平的秋晨总裹着层化不开的雾。程砚秋提着半旧的皮箱站在“顺和客栈”的门廊下,指尖触到廊柱上微凉的潮气时,才真正觉出自己离沪上已经远了。雾色里,黄包车的铜铃“叮铃”响着从胡同口拐进来,车把手上挂着的油布伞滴着水,车夫裹着灰布短褂,哈出的白气在雾中散得极快。
“先生,您要去琉璃厂?这雾天路滑,我慢些拉,保管稳当。”车夫见程砚秋望着琉璃厂的方向,忙笑着搭话。程砚秋点点头,弯腰坐进车棚,皮箱放在脚边,箱底贴着的那片从沪上老宅拆下的木片,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木屑——木片上刻着半朵云纹,与他寻了半年的那支白玉古簪,正是同款纹样。
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,雾中的北平像幅晕开的墨画。胡同两侧的四合院门扉紧闭,门墩上的石狮子蒙着层薄霜,偶尔有穿着棉袍的住户推门倒痰盂,见到黄包车也只是侧身让过,低声的咳嗽声混着雾气飘远。程砚秋掀开车帘一角,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,大多还没开门,只有几家早点铺飘出胡辣汤的香气,热气在雾中凝成细小的水珠,沾在窗棂上。
他来北平,是因沪上最后一封密信。上月在法租界的旧宅里,他从地下党老吴的遗物中翻出个油纸包,里面除了半张标着“北平琉璃厂宝蕴斋”的字条,还有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支白玉古簪,簪头云纹间嵌着颗细小的红宝石,而簪尾的缺口,与他记忆里母亲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那支,分毫不差。老吴在信里写:“古簪非寻常物,北平有其流向,然需防外寇觊觎,慎行。”
“先生,到了。”黄包车在一家朱漆木门的店铺前停下。程砚秋付了车钱,抬头看匾额,“宝蕴斋”三个隶书写得浑厚,门楣两侧挂着的楹联“玉轴牙笺藏古意,金彝鼎爵透文光”,在雾中泛着暗哑的光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,将皮箱提在手里,轻轻叩了叩门环。
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随后门闩“吱呀”响着拉开条缝,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的伙计探出头,眼神警惕:“请问您找哪位?我们还没开门呢。”
“我找王掌柜。”程砚秋放缓声音,从怀中摸出那张字条,指尖按着“宝蕴斋”三个字,“沪上的老吴让我来的。”
伙计的眼神动了动,上下打量程砚秋片刻,才将门拉开些,侧身让他进来:“先生里边请,掌柜的在里间对账呢,我去通传。”
店内弥漫着松烟与旧木的气息。柜台后摆着一排排玻璃柜,里面放着些瓷瓶、玉佩、古砚,柜台上摊着几张宣纸,上面用朱砂圈着些器物的名称。程砚秋的目光落在最里面的一个玻璃柜上,柜中摆着支青玉簪,簪身刻着简单的缠枝纹,虽不是他要找的那支,却也透着股老气。
“程先生从沪上来?”里间的门帘被掀开,一个穿着深蓝马褂的中年人走出来,脸上带着几分倦意,却难掩精明,正是宝蕴斋的掌柜王怀安。他手里捏着个算盘,指节泛白,显然刚才确实在对账,“老吴……上月还托人给我带过信,说沪上不太平,让我多留意些。”
程砚秋跟着王怀安走进里间,里间不大,一张八仙桌摆在中间,桌上堆着些账本和古籍,墙角的炭盆里还剩些火星。王怀安给程砚秋倒了杯热茶,杯沿有些缺口,热水倒进杯里时,水汽在雾蒙蒙的窗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老吴的信,您看过了?”程砚秋捧着茶杯,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,“我来北平,是为那支古簪。”
王怀安的手顿了顿,端着茶壶的动作慢了半拍,随后他放下茶壶,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,往外看了看,确认没人后才转过身,声音压得极低:“程先生,不瞒您说,那支簪子,半个月前有人来问过。”
“谁?”程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日本人。”王怀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忌惮,“领头的叫佐藤一郎,是驻北平的日本领事馆武官,表面上爱收集古董,实则在搜剿北平的古物,尤其是带云纹的。半个月前,他带着两个手下闯进店里,拿着张画着云纹簪的图纸,问我见没见过。”
程砚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,杯沿的缺口硌得指尖生疼:“您怎么说的?”
“我能怎么说?”王怀安苦笑着摇头,“我跟他说宝蕴斋只做些寻常古董,没见过这么贵重的玉簪。可那佐藤眼神毒得很,盯着我看了半晌,临走前撂下句话,说‘若宝蕴斋藏着东西,或是知情不报,后果自负’。”他说着,指了指柜台后的玻璃柜,“您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支青玉簪,就是他走后我赶紧收起来的——怕他再来找茬。”
程砚秋沉默片刻,从皮箱里取出那片木片,放在桌上:“王掌柜,您看这个。”木片上的半朵云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,边缘的刻痕还带着些磨损。
王怀安拿起木片,凑近灯光仔细看了看,脸色忽然变了:“这……这是‘云纹阁’的记号!”
“云纹阁?”程砚秋挑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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