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卿扶着苏曼卿跨过胡同口那道半塌的青砖门槛时,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融水,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北平的正月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气,即便日头已经爬过了灰色的屋脊,胡同里仍裹着层薄薄的雾,将两侧四合院的朱漆门扉晕得有些模糊。
“沈先生,苏小姐,快请进。”陈景明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,身上那件藏青色棉袍沾了些尘土,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片后,眼神里带着难掩的焦灼。他伸手引着两人往正屋走,脚步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,“这处院子是前清一位老秀才的旧居,如今只住着我远房的一个侄孙,人老实,嘴也严,咱们说话方便。”
苏曼卿抬手拢了拢领口的貂毛围脖,目光扫过院里的景象:青砖地缝里长着些枯草,东墙根堆着几捆晒干的玉米秆,北房的窗棂上糊着新的毛边纸,纸缝里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煤油灯光。这院子寻常得就像北平城里成千上万处民居,可正是这份寻常,才成了最安全的屏障——在日军盘查日益严密的北平城,越是不起眼的地方,越能藏住不寻常的人和事。
进了正屋,陈景明先把门闩插好,又将窗缝用旧棉絮塞紧,才转身从炕边的旧木箱里取出个蓝布包袱。包袱皮上绣着朵褪色的腊梅,他一层层掀开,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线装古籍,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写着《北平古寺碑铭考》,字迹是手写的小楷,边角已经起了毛。
“沈先生,你上次在沪上寄来的那片古簪残片,我比对了不少文献,”陈景明把书摊在炕桌上,手指点着其中一页的拓片,“你看这处——法源寺唐代碑文中记载,‘有金簪一枚,嵌赤珠,映月则现云纹,为隋代遗珍,藏于寺内药师佛座下’。这拓片上的云纹,和你那残片上的纹路,几乎是一模一样。”
沈砚卿凑过去细看,拓片上的云纹线条流畅,末端带着个小小的卷钩,确实和他贴身存放的那片残片如出一辙。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,打开后取出那片指甲盖大小的银鎏金残片,放在拓片旁比对,两道云纹拼在一起,竟能严丝合缝地接上一小段。
“这么说,古簪的另一半,很可能在法源寺?”苏曼卿的声音压得很低,眼神里却亮了起来。他们从沪上一路追到北平,就是为了找到古簪的下落——这枚古簪不仅是苏家的传家宝,更藏着当年苏父参与的抗日组织留下的秘密,若是落在日军手里,后果不堪设想。
陈景明却摇了摇头,眉头皱得更紧:“我上个月去法源寺查过,药师佛座下是空的,而且碑文中提到的‘赤珠’,在民国初年的《北平文物志》里就有记载,说宣统年间寺里遭过贼,赤珠被盗,之后古簪的下落就成了谜。更麻烦的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前几天在琉璃厂遇见了日军特高课的佐藤一郎,他手里拿着的,也是一张古簪的图纸,还向古董商打听法源寺的文物情况。”
“佐藤?”沈砚卿的指尖微微一沉。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,在沪上时,正是佐藤带领的特务小队,追查过苏父留下的线索,若不是他们提前转移,恐怕早已落入敌手。如今佐藤也到了北平,还盯上了古簪,可见日军对这件宝物的重视程度,远超他们的预料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三声轻叩,节奏是两短一长。陈景明立刻站起身,走到门边低声问:“谁?”
“是我,老周。”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。
陈景明松了口气,拉开门门。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道浅浅的刀疤,手里提着个布袋子,里面装着些蔬菜和馒头。他进屋后先扫了沈砚卿和苏曼卿一眼,见陈景明点头,才放下心来,把布袋子放在墙角,压低声音说:“出事了,佐藤今天带了人去了国子监旁边的藏书楼,说是要查‘清代古籍’,我看他是冲着陈先生你常去的那几处地方来的。”
老周是北平地下组织的联络员,这些天一直帮着陈景明留意日军的动向。他这么一说,屋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——藏书楼里藏着不少关于北平文物的文献,其中不乏孤本,若是被佐藤搜走,不仅会断了他们寻找古簪的线索,这些珍贵的文物,恐怕也会落入日军手中,被运往日本。
“不能让他们把文献拿走。”苏曼卿立刻说道,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——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枪,是离开沪上时组织给她的。“要不,我今晚去藏书楼,把重要的文献先转移出来?”
“不行。”沈砚卿立刻否决,“佐藤既然已经盯上了藏书楼,肯定会派人守着,你现在去,就是自投罗网。而且藏书楼的文献太多,仅凭你一个人,根本转移不完。”
陈景明也点头:“沈先生说得对,藏书楼的管理员是我的老友,我昨天已经跟他打过招呼,让他把涉及古寺和文物的文献都藏到后院的地窖里了。佐藤就算去查,也未必能找到。但这不是长久之计,佐藤这次来北平,看样子是势在必得,咱们得想个长远的对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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