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的马蹄踏过最后一片覆着薄霜的草甸时,昆仑山脉的轮廓终于在暮色里清晰起来。铅灰色云层低悬在雪峰顶端,将嶙峋的山脊晕成淡墨般的剪影,风裹着碎冰粒子打在马鬃上,发出细碎的簌簌声。她勒住缰绳,指尖触到怀中锦盒的棱角——那里面盛着从沪上带出的半支玉簪,簪头断裂处的云纹在颠簸中与内衬丝绸摩擦,像极了去年深秋在霞飞路公馆里,母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腕时的力道。
“姑娘,前面就是玉虚峰的山口了。”随行的向导老周勒马停在她身侧,羊皮袄的领口积了层白霜,“再往里走就没正经路了,山里的人家都在向阳的坡上,不过这时节……怕是都闭门取暖了。”他说着往手心哈了口热气,目光扫过沈砚秋身后的两个行李箱,眉头轻轻蹙了下,“您带这么多东西,是要在山里长住?”
沈砚秋摇摇头,目光落在山口处那棵孤零零的老松上。松枝上挂着几串风干的红绳,绳结是她在北平琉璃厂见过的平安结,只是绳尾坠着的不是玉石或银铃,而是极小的兽骨碎片。“我找一个人,”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,“姓顾,听说十年前搬到这山里了。”
老周“哦”了一声,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:“姓顾?莫不是守着‘石屋’的那位先生?”见沈砚秋点头,他又补了句,“那先生性子怪得很,常年不怎么见人,去年有个从兰州来的商人想找他买块昆仑玉,在山口等了三天都没见着人影。姑娘,您要是找他办事,怕是得有耐心。”
说话间,一阵马蹄声从山口内侧传来。沈砚秋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软剑——那是父亲留下的旧物,剑鞘上的铜饰早已磨得发亮。不多时,两个穿着藏青色短打的汉子牵着马走了出来,为首的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,脸上有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,见了沈砚秋一行人,眼神立刻警惕起来,右手悄悄按在了马鞍旁的刀鞘上。
“你们是做什么的?”汉子的声音粗哑,带着西北口音,“这时候进山,是迷路了还是找错地方了?”
老周连忙上前一步,陪着笑说:“这位兄弟,我们是从北平来的,找顾先生办事。您是……”
“我是顾先生的徒弟,姓秦。”汉子目光扫过沈砚秋,在她怀中的锦盒上停顿了一瞬,“顾先生说了,近来山里不太平,外乡人一律不见。你们还是回吧。”
沈砚秋往前走了两步,风掀起她风衣的下摆,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旗袍边角。“秦师傅,”她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我找顾先生,是为了一支玉簪。”她抬手将锦盒从怀中取出,轻轻打开一角,玉簪断裂处的莹白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,“这簪子是顾家的旧物,十年前我母亲从顾先生手里买下,如今另一半……或许在顾先生这里。”
秦师傅的眼神变了变,伸手拦住想上前的同伴,盯着锦盒里的玉簪看了半晌,才缓缓开口:“你母亲是谁?”
“沈曼卿。”
这三个字出口,秦师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脸上的疤在暮色里显得愈发清晰。他沉默了片刻,转身对身后的同伴说了句藏语,那同伴点点头,牵着两匹马往山里走去。随后他才转向沈砚秋,语气缓和了些:“顾先生现在在石屋,你们跟我来。不过姑娘,山里的规矩,到了石屋不能乱看,不该问的别问。”
沈砚秋颔首,示意老周在山口等候,自己则提着行李箱跟上秦师傅的脚步。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,马蹄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,偶尔能看到路边的雪地里有野兽的脚印,秦师傅走在前面,步伐稳健,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前方出现一片依山而建的石屋,石屋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,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冷空气中笔直地向上,与远处的雪峰相映成趣。
最中间的一间石屋前,站着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老者,头发已近全白,却梳得一丝不苟,手里握着一根拐杖,杖头是块未经雕琢的昆仑玉。沈砚秋一眼就认出,那拐杖的样式与母亲相册里顾先生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——只是照片里的人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,如今却只剩下岁月沉淀后的沉静。
“顾先生。”沈砚秋停下脚步,微微欠身。
顾先生没有立刻说话,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,眼神复杂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:“曼卿……还好吗?”
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,指尖微微颤抖:“母亲去年深秋走了,走之前让我一定要找到您,把这半支簪子带来。”她将锦盒完全打开,递到顾先生面前,“她说,这簪子原本是一对,另一半在您这里,只有合在一起,才能解开当年的谜。”
顾先生接过锦盒,手指轻轻拂过玉簪的断裂处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。他的指尖有些发凉,沈砚秋注意到,他的左手无名指少了一节,伤口早已愈合,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疤痕。“十年了,”顾先生喃喃自语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,“我以为,她再也不会提起这簪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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