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华塔下的禅房偏院,檐角挂着的铜铃被晚风推得轻响,混着案头燃着的檀香,在暮色里织成一层温软却紧绷的网。苏砚秋将最后一方丝绒布铺在八仙桌上,指尖抚过布面细密的纹路,目光落在桌心那只紫檀木匣上——匣内静静躺着的“烬余簮”,青白玉质浸着百年沁色,簪头雕缠枝莲纹,花瓣边缘隐有细碎的崩痕,那是当年沪上战火里留下的印记,也是它独一无二的标识。
“砚秋,真要动手了?”坐在对面的沈疏桐指尖攥着一枚黄铜哨子,指节泛白。窗外的竹影摇曳,将她眼底的担忧拉得忽明忽暗,“方才守在山门的老赵来报,山下巷口多了几个生面孔,穿短衫戴礼帽,瞧着就不像是香客,怕是‘玄铁堂’的人寻过来了。”
苏砚秋没抬头,伸手从随身的青布包里取出一套刻刀,大小不一的刀刃泛着冷冽的光,最细的一枚仅如绣花针粗细。“不等了。”她声音平静,指尖捏起那枚细刀,在灯光下仔细擦拭,“真簮不能再动了,仿簮若今夜制不成,明日他们封了龙华寺,咱们连转移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一旁的陆景年将怀里抱着的木盒打开,里面是他连夜从城西古玩街寻来的材料:一块质地相近的青海白玉,色泽略浅,却胜在质地温润;一小卷银丝,细如发丝;还有几盒矿物颜料,是苏砚秋特意交代要的赭石、花青,用来仿造古玉的沁色。“砚秋,这玉能成吗?我瞧着比真簮的玉色亮些。”他指着那块白玉,语气里带着不确定。
苏砚秋拿起白玉凑近灯前,借着昏黄的灯光细细端详,指尖在玉面上摩挲。“够了。”她点头,“青海玉的密度与和田青白玉相近,只是水头略足,回头用草木灰煮一煮,再用老茶汁浸泡,沁色就能仿得七八分像。关键是簪头的纹路,还有那几处崩痕,得一丝不差。”
她话音刚落,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,是负责警戒的阿武。“苏小姐,沈小姐,陆先生,山下那几个人还在徘徊,好像在打听有没有带古玉的女眷进寺。”阿武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几分急促,“要不要我带几个人去把他们引开?”
沈疏桐刚要开口,被苏砚秋抬手按住。“不必。”她将刻刀放在白玉旁,眼神坚定,“他们现在只是试探,还没摸清咱们的底细。你带人守住山门,别让他们进来滋扰,这里交给我们。”阿武应声退下,院门外又恢复了寂静,只余下风吹竹影的沙沙声。
苏砚秋深吸一口气,将真簮从紫檀木匣中取出,轻轻放在白玉旁。两相对比,真簮的青白色里透着淡淡的黄褐色沁痕,那是岁月与战火留下的印记,仿起来最难。她闭上眼,脑海里浮现出师父当年教她制簮的场景——师父说,仿古玉,三分在料,七分在“韵”,要懂古玉的脾性,知道它历经的风霜,才能让仿品有魂。
睁开眼时,苏砚秋的眼神已然沉静如水。她拿起墨斗,在白玉上轻轻弹线,勾勒出簪子的轮廓:长约七寸,簪杆圆润,簪头呈菱形,雕缠枝莲纹,从簪头到簪尾,纹路由繁至简,收尾处有一处米粒大小的崩痕,那是当年她母亲将簮藏在墙缝里时不小心磕到的。
刻刀落下,刀刃与玉石相触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在寂静的禅房里格外清晰。苏砚秋的手腕稳得惊人,指尖起落间,多余的玉料被一点点削去,簪杆的弧度渐渐成形。她的呼吸放得极缓,目光死死盯着刀刃划过的地方,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。陆景年和沈疏桐坐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,生怕惊扰了她。
沈疏桐端来一杯温水,放在桌角,目光落在苏砚秋的手上。那双手纤细白皙,指尖却布满了细密的薄茧,指腹处还有几处浅浅的刀痕,那是多年制簮留下的印记。她想起初见苏砚秋时,她还是沪上苏记银楼的少东家,穿着月白旗袍,抱着一只锦盒,温婉得像一幅江南水墨画。可如今,这双手既能执针绣花,也能握刀制簮,更能在危难时刻撑起一片天。
“砚秋,歇口气吧,都刻了一个时辰了。”沈疏桐轻声说道,见苏砚秋没有停手的意思,又补充道,“仿簮要紧,可你的身子也不能不顾。”
苏砚秋头也不抬,刀刃在簪头处转弯,刻出第一片莲花瓣的轮廓。“快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“缠枝莲纹最费功夫,每一缕线条都要与真簮契合,差一分就容易被看出破绽。‘玄铁堂’的堂主卫天雄是老江湖,见过的古玉不计其数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陆景年起身走到窗边,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。夜色渐浓,龙华塔的轮廓在墨色的天空下愈发清晰,塔尖的风铃偶尔传来一声脆响,打破周遭的沉寂。山下的灯火星星点点,那些生面孔应该还在巷口守着,像一群蛰伏的野兽,等着伺机而动。
“砚秋,你说卫天雄为什么非要这‘烬余簮’?”陆景年忍不住问道,“当年沪上战火,苏家老宅被烧,这簮能留下来已是万幸,难道它除了是苏家的传家宝,还有别的秘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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