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雨下得愈发缠绵,深秋的寒意顺着湿漉漉的青砖路蔓延开来,将法租界霞飞路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。沈清辞扶着沈老夫人,身后跟着林若雁与沈砚之,四人踩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栋三层洋楼前。这栋洋楼隐在两株老法国梧桐后,米白色的墙面爬着深绿色的常春藤,黄铜门环在雨雾中泛着暗哑的光,与周围喧嚣的租界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沈清辞抬手叩响门环,三短两长的节奏是苏曼卿约定的暗号。片刻后,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,一道警惕的目光从门镜后透出,确认来人身份后,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。
“清辞兄,快进来!” 苏曼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,她身着藏青色西装套裙,短发被雨水打湿几缕,贴在鬓角,却丝毫不减眉眼间的英气。她侧身让众人进屋,伸手接过沈清辞肩头的油纸伞,伞面上的水珠滚落,在玄关的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水渍,“方才巡捕房的线人来报,英租界那边已经封了三条街,连黄浦江沿岸的码头都加派了岗哨,你们竟是从老闸桥绕过来的?那地方乱得很,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。”
沈清辞颔首,抬手拂去长衫肩头的雨丝,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依旧沉稳:“多谢曼卿姑娘接应。老闸桥的巡捕被我们用伪造的古簮拓片引去了闸北仓库,只是路上遇到些小波折,耽误了些时辰,让诸位久等了。” 他目光扫过客厅内等候的几人,视线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,算是打过招呼。
客厅内的陈设中西合璧,西洋式的真皮沙发上铺着暗纹云锦坐垫,茶几是酸枝木所制,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。墙上挂着一幅吴昌硕的墨竹图,笔力遒劲,墨色浓淡相宜,旁边却又挂着一盏西洋玻璃吊灯,灯光柔和,将整个客厅映照得温暖而静谧。
主位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,身着藏蓝暗花马褂,袖口挽起,露出枯瘦却有力的手腕。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,正是前清翰林院编修、如今隐居租界的温鹤亭先生——沈清辞祖父的至交好友。
温鹤亭身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,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,正是沪上知名律师江慎之。他专攻涉外案件,在租界内人脉广阔,为人正直,是苏曼卿特意请来的帮手。
角落里还坐着一位身着黑色短打的年轻人,约莫二十出头,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,腰间别着一把短枪,正是苏曼卿的得力助手阿武。他原本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,听到动静后立刻站起身,警惕地盯着门口,直到确认没有追兵尾随,才稍稍放松了神色。
沈老夫人被林若雁扶到沙发上坐下,苏曼卿连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姜茶,轻声道:“老夫人,喝杯姜茶暖暖身子。这处宅子是家父早年购置的,平日里很少有人往来,隐蔽得很,巡捕房和那些不明势力都查不到这里,您尽管放心歇息。”
沈老夫人接过姜茶,指尖微微颤抖,杯沿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底,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。她轻轻啜了一口,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,声音带着几分后怕:“多谢苏小姐仗义相助。若非你们及时递信,我们祖孙三人恐怕早已落入虎口。那些人手段狠辣,一路追着我们不放,就连苏州河沿岸的老宅都被他们搜了个底朝天,若不是清辞反应快,带着我们从密道逃出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沈砚之将背上的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,匣身与木质桌面碰撞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,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懑:“还有那些巡捕,分明是收了好处,对我们紧追不舍。在码头的时候,若不是清辞哥用烟雾弹掩护,我们恐怕已经被他们抓去交差了。那些洋人的狗腿子,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!”
“阿砚,不可妄言。” 沈清辞轻声呵斥道,目光却带着几分认同。他知道,沈砚之所说的都是实情。自第四卷末,他们从苏州河老宅突围后,一路遭遇了无数次追杀。码头的枪战、小巷的伏击、巡捕的围堵,每一次都险象环生。若不是苏曼卿通过秘密渠道送来消息,指引他们前往法租界避难,他们此刻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。
苏曼卿叹了口气,补充道:“阿武已经查过,负责追捕你们的是英租界巡捕房的华捕头赵三。此人一向贪赃枉法,与租界内的洋人勾结密切,想必是收了洋人的好处,才会如此卖力地追查烬余簮的下落。不过我已经让巡捕房的朋友给了他一些警告,再加上你们成功脱身,短期内他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。”
江慎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开口道:“苏小姐所言不假,但赵三此人贪得无厌,且行事毫无底线。他若是得不到好处,或是被背后的势力施压,未必会就此罢手。我们如今虽暂避租界,但租界并非绝对安全之地,鱼龙混杂,各方势力盘根错节,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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