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宴，宫廷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典之一。
它不仅是向天庆岁之仪，更是宫权明争暗斗的表舞台。
一炷香，足以定一派尊卑。
……
当日未时，乾华殿前已罗列三重香案，宫妃列席，百官依序，摄政王居于高位，面色淡然，身旁尚虚一席——正是皇帝象征位，空置已有三年。
萧御临未言明，却每次必留此位，象征皇权未息。
江枝着月白香监服，于香案下列位，手执沉香，目光清亮。
而对案之上，苏贵妃早已盛装，衣纹金凤攀枝，笑容淡雅，举手之间自有一派从容。
“主香江枝。”贵妃笑道，“听说你香榜初成，声势不小。”
“但此番‘万寿沉檀’，怕不是香榜所能评得出的。”
“这香，是本宫亲传祖方，连礼监都未敢动笔。”
“你敢来配此香，莫非是要与本宫争这宫中之首？”
江枝垂眸一礼，恭敬却不卑微：
“贵妃所传，自有其古典之香。”
“但香之为法，不以名高低，只问气和不和。”
“臣此香，未敢争首，只愿宫宴之上，不误天香之祀。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压住贵妃话锋。
众人皆惊：江枝不动怒、不讥讽，只以“祭天之礼”之重，反指“香贵在和”，直刺贵妃“传承压人”的高位之举。
苏贵妃面色微凝，旋即又笑：“那便请主香先调一香，开我之眼。”
……
对香，开始
江枝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香盒，内藏新调沉檀之香。
众香官屏息观望，连掌香师都悄然掀帘窥探。
只见她缓缓将香料分置三层：
第一层：沉檀主骨，微添丁香、骨麝；
第二层：龙涎为引，取小苏合和香气；
第三层：末入冰兰微粉，使香清而不烈，沉而不腐。
这正是她翻出十年前封香秘案后，所重构之香谱。
她口中低念一段：
“沉香为骨，涎为引，兰为骨肉之润，勿以繁杂掩本。”
“香若人言，气不欺人。”
随着香火一点，烟气袅袅，飘散至上殿。
众官齐声惊叹——那香清冽幽沉，前调雅净，中调绵和，后韵竟如人语低低，久久不散。
摄政王轻敲御案，抬眸：“好香。”
“此香名为何？”
江枝执笔，淡淡写下一行字：
“霜骨沉心。”
——意在自比香骨不腐，沉心不惊。
贵妃眸光微凝，旋即也点燃自己之香。
她所用，正是家传“金檀宫和”之方，香气绵长华丽，若浓妆艳抹，三调交织却掩沉骨之本，反觉艳而不稳。
摄政王不语，目光落在两香之间，忽而一笑：
“众位以为，哪一道香，更适秋宴之意？”
宗司首言：“江枝香清不浮，适祭祀之仪。”
内监曰：“贵妃香绮丽繁妙，适宫宴之荣。”
两派争执不下。
这时，太后特召的御史老臣忽然开口：
“秋宴为岁末天礼，香不在艳，贵在肃静沉稳。”
“江枝之香，胜在沉骨、控火、收气三法无漏。”
“贵妃香虽有古方之盛，却杂料过繁，有掩主之弊。”
“微臣以为，此香之胜，在于香监。”
全场哗然。
贵妃面色再难维持，目中露出一抹寒意。
摄政王却未急裁，只道：“既如此，本王再加一问——此香若传于内廷，谁为主调？”
贵妃以为机会来临，正欲言：
“自然由内廷礼监……”
江枝却先一步拱手：
“此香之本，为香监所评。”
“愿由香榜三人公议，每季更调，不偏一人。”
“调香之权，归公，不归私。”
这句话一出，彻底斩断了贵妃“以香夺权”的念头。
摄政王轻轻点头：
“此香——由香监主调，礼监辅议，宗司备案。”
“香榜之制，自此升为《御前香例》，封令如律。”
他又转眸看向江枝：
“江枝，自今日起，封为‘御前香首’。”
“掌皇宫香律一案，得月议香案之权。”
“仍为香监主香。”
此封，已是半个“内廷女相”。
……
贵妃手中一串银链轻颤，眼中杀机乍现，却仍强压怒火行礼。
“臣妾……谨遵王命。”
……
宴散之后，江枝独立香案之后，望着仍余一丝气韵的香烟。
“霜骨沉心”一香，终将她自己也封进了香火之间。
她轻声喃喃：
“十年……这一炷香，我等得够久了。”
……
而远在天玺宫中，萧御临正缓缓将她香案笔迹拓印成卷，低声道：
“你还不懂，你越赢，越让我不得不——设局来困你。”
“江枝，你这支笔，是利是刃，还得我来裁定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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