窑炉里的火舌最后一次吞吐时，江瓷正用钢钳拨弄着窑床底部的炭渣。银杏叶状的灰烬从钳尖簌簌落下，让她想起三天前封窑时，那片被茶汁浸透的枯叶如何在坯体上蜷缩成婴儿的拳头。
降温曲线到临界点了。陆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，她手肘处的烫伤疤突然刺痛。这个自称来送放射性检测报告的男人，此刻正用红外测温枪指着窑门上方某处，枪身上的LOGO反射着诡异的铅灰色光泽。
江瓷没接话，指甲无意识刮蹭着工作服袖口。那里沾着木叶盏原主人——那个死在银杏树下的女研究生——最后挣扎时扬起的泥浆。结案报告上说死者血液里的铀238含量超标四十倍，就像此刻窑内正在结晶的釉料。
叮——
测温枪的警报声里，她突然看清陆焰西装第三颗纽扣的纹路。是7501毛瓷特有的水点桃花釉，和她父亲失踪那天工作台上碎瓷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江警官不看看新数据？男人递来的平板电脑显示着波形图，峰值恰如木叶盏上银杏叶的叶脉走向。江瓷伸手点击屏幕的瞬间，测温枪的红外光点突然移向她下方——那里有块皮肤永远不会因灼烧起泡，就像真正的吉州窑木叶盏，在1280℃高温里反而会留下最清晰的叶脉。
窑门开启时爆出的热浪掀起了陆焰的领带。江瓷注视着那片真丝布料在高温中卷曲变形，想起女研究生临终前用银杏叶拼出的摩斯密码。当时她徒手从证物袋抓出那些沾血的叶子时，法医说叶柄上检测出的钍元素足够让普通人手指溃烂。
放射性活度比宋代原件还高三个量级。陆焰的皮鞋碾过地上一截断绳，那是她昨天捆扎松木柴火时用的，绳结打法与现场发现的勒痕完全一致。江瓷突然意识到，整个窑场就像个放大版的木叶盏，每个人都是盏中若隐若现的叶影。
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窑顶的透气孔，江瓷终于用钢钳夹出了那个通体漆黑的金盏。盏心那片银杏叶在冷却过程中正逐渐显现，叶缘处有个针尖大的缺口——和死者锁骨上的咬痕分毫不差。她隔着厚棉布抚摸盏身，触感像在触碰案件卷宗里那页被铀污染变得半透明的尸检照片。
博物馆的铅玻璃展柜已经准备好了。陆焰突然递来捐赠协议，条款第七条用极小字体注明：展柜需恒温恒湿且隔绝所有频段电磁波。江瓷签字时嗅到合同纸张上的茶香，与死者胃里未消化的特级普洱属于同一批次。
运送展柜的工人搬进来时，江瓷正往盏中注入今年新采的庐山云雾。茶水触及叶脉的刹那，盏底突然浮现出几道游丝般的金线，构成她父亲笔记里记载的雨打芭蕉釉变效果。工人们吓得连退三步，只有她看清那是茶水折射阳光在铀玻璃上形成的光畸变。
就叫它吧。当博物馆长询问展品命名时，江瓷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工作台边缘。那里有处被錾子划出的凹痕，形状酷似案件现场提取的鞋印纹路。她看着盏中随茶水晃动的叶影，突然理解为什么女研究生要在濒死时吞下那些银杏叶——有些真相就像木叶盏里的叶脉，唯有在滚烫的黑暗里才能显形。
陆焰离开前最后看了眼窑神龛。供桌上那尊明代陶俑的釉色正在晨光中变幻，从祭红到郎窑红再到豇豆红，恰似江瓷三天来眼底血丝的颜色变化。他西装内袋里的盖革计数器突然轻微震动，频率与江瓷昨夜打磨盏足时砂轮的声响完全同步。
当博物馆的防弹玻璃罩最终合拢，江瓷隔着铅玻璃看到自己的倒影与盏中银杏叶重叠。叶柄末端那个放射性物质富集形成的黑点，正对应着案件地图上凶手老宅的坐标。她转身时，一片真实的银杏叶飘进尚未冷却的窑炉，在余烬里蜷缩成完美的盏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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