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商栈的门板还没卸,王账房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。他披着外衣出来一看,差点被绊倒——门槛边蜷着个小身影,正是狗剩,怀里还抱着块冻硬的窝头,睫毛上挂着白霜,睡得正香。
“这孩子,咋在这儿睡?”王账房叹口气,刚想把人叫醒,就见狗剩猛地睁开眼,见是他,慌忙爬起来,手在衣角上蹭了蹭,把窝头往身后藏:“王爷爷,俺……俺想跟您学算账。”
王账房愣了愣。这孩子爹娘走得早,跟着瞎眼奶奶过活,平时就在商栈捡些别人不要的菜叶,话不多,手脚却勤快。昨天夜校学珠算,就数他拨算盘最上心,手指头冻得通红也没停。
“想学算账?”王账房摸了摸他的头,“得早起,天不亮就得盘点货物;得认字,账本上的字一个都不能错;还得耐得住性子,一天到晚对着算盘珠子,闷得慌。”
“俺能行!”狗剩把窝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,含糊着说,“俺奶奶说,学会算账,就不会被人坑了。俺昨天听沈管事的信上说,京城的人要来订皮毛,到时候俺帮您记账,保证一个数都错不了!”
王账房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,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肉包:“先吃了再说。今天先跟俺学认账本,这商栈的流水账,可不是夜校那几句口诀能应付的。”
狗剩捧着肉包,眼泪差点掉下来,小口小口地啃着,生怕吃得太快。王账房看着他,想起自己年轻时——那会儿他还是个跑堂的,因为不认字,算错了客人的酒钱,被掌柜的打骂,后来偷偷跟账房先生学写字,手指头被算盘珠子磨出了茧子,才混到今天的位置。
“来,你看这页。”王账房翻开账本,指着上面的字,“这是‘狐皮’,昨天收了二十三张,每张二百文,总共是……”
“四千六百文!”狗剩脱口而出,见王账房惊讶地看着他,脸一红,“俺昨天在夜校练过,二十三乘二百,二乘二百是四百,三乘二百是六百,加起来……”
“不错不错。”王账房点头,“但账本上不光有总数,还得记清哪户送来的,皮毛成色咋样,有没有瑕疵。你看这行,‘李老栓家的狼皮,十张,中品,少算五十文’,为啥少算?”
狗剩凑过去看,见旁边画了个小记号,像根断了的毛:“是因为……皮毛上有破洞?”
“聪明!”王账房拍了拍他的背,“做买卖就得这样,一分钱一分货,记清楚了,别人才信你。”
正说着,陈丫端着个木盆进来,里面是刚鞣好的狐皮,见了狗剩,笑着把盆放下:“王爷爷,俺爹说这几张皮子晒得够干了,让您看看能入库不。”她瞥见账本,眼睛一亮,“狗剩,你在学记账呀?带上俺呗,俺也想学。”
“你不是跟着苏先生学认字吗?”王账房打趣道,“商栈的账可没夜校的算术好玩。”
“俺娘说了,光会认字不行,得会算账才不受欺负。”陈丫拿起一张狐皮,指着边缘,“你看这张,俺爹特意修了毛边,是不是能多算十文?”
王账房仔细看了看,点头:“能。丫头心细,正好跟狗剩搭个伴,他算数快,你认货准,以后商栈的账就交给你们俩了。”
两人一听,都乐坏了,一个扒着账本看,一个拿着皮毛比对,连早饭都顾不上吃。
中午时分,楚风来商栈查看,刚进门就见王账房站在柜台后,狗剩和陈丫趴在柜台上,脑袋凑在一起拨算盘,算得正起劲。
“楚少您来啦。”王账房笑着指了指两个孩子,“这俩小家伙,一上午就算清了上周的皮毛账,连沈管事订的货都提前算好了,比我这老骨头利索多了。”
楚风走过去,见账本上的字歪歪扭扭,却一笔一划很认真,忍不住笑了:“这‘狐’字少了一点,成‘瓜’了。”
狗剩脸一红,赶紧用木炭改过来。陈丫指着另一行:“楚王爷,您看这张熊皮,成色这么好,是不是该多给张大叔加二十文?他昨天送皮子来时,脚都冻裂了。”
楚风看了看账本,又摸了摸熊皮的厚度,点头:“加。不光加钱,再给他拿两贴冻疮膏。”他转向两个孩子,“记账不光要算对数字,还得记着人情。咱们做买卖,不是只图赚钱,得让送东西来的人觉得值,觉得暖。”
狗剩和陈丫似懂非懂地点头,把“加二十文,赠冻疮膏”记在账本角落,画了个小太阳当记号。
傍晚,沈清辞派的伙计到了,带来两车绸缎,说是给蛮族婆娘做新衣裳的。卸货时,伙计掏出封信,说是沈管事特意写给账房的,问商栈能不能再送一批处理好的羊皮,京里的贵妇们听说雁门关的羊皮软和,都等着呢。
“俺来算!”狗剩抢过信纸,虽然还有些字不认识,但连蒙带猜,居然把数量和价钱算得一分不差。陈丫则在一旁清点绸缎,每匹都仔细检查,发现有匹绸缎边缘有点抽丝,立刻做了记号:“这匹得记下来,下次跟沈管事说,让他们补货。”
王账房站在一旁,看着两个孩子有条不紊地忙活,摸了摸胡子,对楚风说:“楚少,您看,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有奔头了?”
楚风望着窗外,夕阳把商栈的影子拉得老长,蛮族汉子扛着皮毛往这儿赶,婆娘牵着孩子来换绸缎,连狗剩的瞎眼奶奶都被人扶着,来看看孙子干活的地方。他想起刚到雁门关时,这里除了断壁残垣就是饿肚子的人,再看看现在——账本上的数字越来越多,人们脸上的笑越来越真,连风里都带着股热乎气。
“是啊,”楚风轻声说,“这账,得好好算,日子,更得好好过。”
夜色降临时,狗剩和陈丫终于算完了账,捧着账本给王账房过目。王账房看一页点头一次,最后把账本合上,递给楚风:“您瞧瞧,比我年轻时强多了。”
楚风翻开账本,见最后一页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,一个举着算盘,一个抱着皮毛,旁边写着:“今天赚了好多钱,奶奶能买米了。”字迹虽然稚嫩,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里发暖的认真。
他抬头看向窗外,夜校的灯又亮了,孩子们的读书声顺着风飘过来,混着商栈的算盘声、蛮族的笑骂声,像一首乱糟糟却又格外动听的歌。
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吧——有账算,有人疼,有奔头。
喜欢镇西王请大家收藏:(www.2yq.org)镇西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