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卷起塞外的黄沙,扑打着大同城头斑驳的“靖边”二字。陈瑜一行风尘仆仆,以兵部员外郎核查军屯的名义低调入城,入驻驿馆。持大将军令箭的“代天巡狩”身份,唯有宣大总督及少数核心将领知晓,对外秘而不宣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陈瑜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大同镇各处。他登长城,望烽燧;入营房,点兵册;查武库,验甲胄;访军户,问疾苦。所见所闻,触目惊心。
吃空饷,触目惊心!
点验左卫某千户所。兵册载额一千一百二十人。陈瑜亲至校场,令该所千总即刻召集所有兵丁。鼓号响彻半日,校场上稀稀拉拉只聚集了不到六百人,且多是老弱病残,面黄肌瘦,衣甲不整。千总王彪,一个脑满肠肥的汉子,汗如雨下,结结巴巴解释:“回…回禀大人…其余兵丁…或…或巡边未归,或…或染病告假,或…或屯田未返…”
陈瑜面无表情,命随行厂卫持兵册按名索人,直扑营房、屯所。结果令人齿冷:营房空置近半,所谓的“巡边”兵丁多是在家闲居或为千总、把总们充当私役;“告假”者多为虚名;“屯田”的军田,早已被王彪等军官侵吞殆尽,租给佃户,所得尽入私囊!仅此一所,虚额竟高达五百余人!空饷银两,年逾万两!
军备短缺,朽钝不堪!
大同镇武库。厚重的库门打开,一股浓烈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。号称存储刀枪数千、盔甲千副、火铳五百。陈瑜随手抽出一柄长刀,刀身锈迹斑斑,刃口卷曲;提起一副铁甲,甲叶连接处的皮绳早已朽烂,稍一用力便哗啦散落一地!再看火铳,更是惨不忍睹,铳管锈蚀变形,火门堵塞,木托虫蛀霉烂。库吏跪地瑟瑟发抖,供认:库中堪用之器,十不存一!上报兵部的数字,皆是虚账!新拨的军械,多被军官倒卖,流入黑市,甚至…边市!
训练废弛,形同儿戏!
观右卫操演。本该是杀声震天的演武场,此刻却如同懒散的集市。兵丁稀稀拉拉,队形散乱。军官抱着暖炉躲在棚下喝茶。所谓操练,不过是敷衍了事地挥舞几下木枪,射几支软绵无力的箭。火器演练更是笑话,火铳手装填慢如蜗牛,点火后炸膛哑火者近半!问及为何不练,把总满不在乎:“练甚练?饷都发不全,饿着肚子耍把式给谁看?再说,鞑子来了自有上官顶着,咱们这些小卒子,跟着跑便是!”
走私暗流,通敌之嫌!
陈瑜微服暗访边市(官方设立的互市场所)。表面驼马嘶鸣,皮毛盐茶交易繁忙。然厂卫密探很快从几个被“请”来的边军小校口中撬出惊人线索:部分边镇军官,与晋商巨贾勾结,利用职权,将严禁出关的铁器(精铁、铁锅)、箭簇、火药,甚至淘汰的军械,伪装成普通货物,通过隐秘小路或贿赂守关士卒,源源不断输往塞外!换取的是草原上的骏马、皮毛,以及…黄澄澄的金砂!更有人暗中向鞑靼部落传递边军布防、粮草转运情报!一条条沾满边军鲜血的财富之路,在国境线上悄然延伸!
陈瑜的心沉到了谷底。边镇之糜烂,远超想象!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,而是动摇国本的溃烂!然牵涉太广,宣府、大同、山西官场、军界、商界,盘根错节,根深蒂固。若此时以大将军令箭强行拿人,必打草惊蛇,引得群蛇反噬,甚至可能逼反部分军头,酿成边患!他强压怒火,将所见所闻、关键人证口供、虚额兵册抄录、军械账目副本等,一一详实记录,密封于特制的防火防潮铜匣之中,只待回京直呈御前。
公务暂毕,一缕深埋心底的牵挂悄然浮现。梅龙镇,那个塞外小镇,老鬼临终托付之地。陈瑜仅带赵铁柱等数名心腹,再次踏上那片黄沙覆盖的土地。小镇依旧破败,几间熟悉的客栈、酒肆询问下来,得到的答复却令人失望。
“刘铁匠?早些年鞑子来打草谷,镇子被祸害得不轻,刘师傅好像…没了。”
“贞儿?那丫头?听说…被掳走了吧?兵荒马乱的,谁知道呢…”
“也有说被贵人救了?好像是…去了大同城?”
线索再次中断。陈瑜站在梅龙镇萧瑟的街头,望着远处苍茫的边墙,心中怅然若失。老鬼的玄鸟玉佩静静躺在怀中,冰凉一片。
回到大同城,心情郁郁。这日,宣大总督设宴为陈瑜“饯行”(明面上核查军屯结束)。宴设于城中最大的“揽月楼”。酒过三巡,丝竹声起。一队身着淡雅宫装的歌女翩然而入,轻歌曼舞。陈瑜本无心欣赏,目光随意扫过,却骤然定格!
领舞的那名歌女,身姿窈窕,容颜清丽,眉宇间依稀带着几分熟悉的轮廓,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。她的目光低垂,似乎不敢与席上贵人对视。就在她一个轻盈的旋身之际,腰间一抹温润的光泽倏然映入陈瑜眼帘!
那光泽…那形状…陈瑜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!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,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身珍藏、从不离身的玄鸟玉佩!冰凉温润的触感如此真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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