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时节的扬州,正是烟雨蒙蒙、柳絮纷飞的好时候。
沈砚与苏微婉的漕船泊在东关古渡的码头边时,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。雨丝如牛毛,沾湿了青石板路,也沾湿了两岸酒肆茶坊挑出的杏黄旗,旗上“富春茶社”“冶春园”的字样被水汽晕开,平添了几分江南独有的温婉韵味。两人弃舟登岸时,苏微婉特意撑开了一把油纸伞,伞面是素色的,边缘绣着几枝淡粉的桃花,伞骨轻摇,将漫天雨丝隔绝在外,也将身后漕船渐远的橹声隔绝在外。
“扬州这雨,倒比山西的春雨软了三分。”沈砚拢了拢身上的素色长衫,目光扫过码头边三三两两的船家,他们正披着蓑衣,蹲在石阶上抽着旱烟,脚下的竹篮里,放着刚从运河里捞上来的河虾,青壳白肚,鲜活得很。他侧头看向身侧的苏微婉,见她鬓边沾了一滴雨珠,便伸手替她拂去,指尖触到她微凉的鬓发时,苏微婉微微偏头,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,“何止是雨软,连风里都带着脂粉香与糕点甜,和山西的风沙凛冽,竟是两个天地。”
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城内走,雨丝打在油纸伞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路两旁的宅院都筑着高高的风火墙,墙内伸出几枝开得正盛的蔷薇,粉的、红的,沾着雨珠,娇艳欲滴。偶尔有穿堂风拂过,带着巷子里飘来的美食香气——是蟹黄汤包的鲜,是翡翠烧卖的甜,还有扬州炒饭独有的锅气香,丝丝缕缕,勾得人腹中饥肠辘辘。
“先找家客栈落脚,再寻个馆子填肚子?”沈砚问道。
苏微婉点头,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上,那客栈的匾额上写着“广陵客栈”四个大字,黑底金字,透着几分古朴大气。“就这家吧,看着清净,正好适合整理线索。”
两人走进客栈时,店小二正拿着抹布擦着柜台,见了他们,连忙放下抹布迎上来,脸上堆着殷勤的笑:“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?小店有上好的厢房,临着后院的竹园,清静得很。”
“要一间上房,再备两份酒菜送到房里。”沈砚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,店小二的眼睛顿时亮了,连忙应道:“客官稍等,小的这就去安排!”
不多时,店小二便引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厢房。推开房门时,一股淡淡的竹香扑面而来,窗外果然是一片青翠的竹园,雨打竹叶,簌簌有声,倒真是个静心的好去处。两人刚坐下歇了片刻,店小二便端着酒菜送了上来,一盘烫干丝,一盘大煮干丝,两碗清汤,还有两碟精致的点心,一碟是三丁包,一碟是千层油糕。
“扬州的早茶闻名天下,可惜咱们来得晚了,只能用些简餐。”店小二放下酒菜,笑着说道,“两位客官慢用,有什么吩咐,随时喊小的。”
待店小二退下后,沈砚便拿起筷子,夹了一筷子烫干丝放进嘴里。那干丝切得细如发丝,烫得恰到好处,淋上香油、酱油,撒上些许姜丝与虾米,入口爽滑,鲜香满口。“果然名不虚传。”他赞了一句,又看向苏微婉,“尝尝这三丁包,听说里面是鸡丁、肉丁、笋丁,滋味极鲜。”
苏微婉依言夹起一个三丁包,轻轻咬了一口,面皮松软,内馅饱满,鸡丁的嫩、肉丁的香、笋丁的脆,在口中交织出绝妙的滋味。她吃着点心,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一张素笺上,那是他们从徐州带来的私盐船队路线图,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。“先吃饭,吃完了,咱们好好理一理这一路的线索。”
两人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餐,苏微婉收拾了碗筷,沈砚则将那张路线图铺在了桌上,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沓纸,那是他们在山西运城、徐州码头搜集到的各类证据——盐仓的账目、严党余孽的供词、私盐的样本,还有从掉队私盐船船员口中逼问出的情报。
“你看。”沈砚拿起一支炭笔,在路线图上勾勒起来,“从运城盐池出发,走黄河漕运到徐州,这是第一程;在徐州中转后,改走京杭大运河,经淮安、高邮,到扬州集结,这是第二程;而后从扬州出发,沿运河南下,经镇江、常州,最终抵达杭州湾卸货,分销至浙江各地,这便是严党私盐走私的完整路线。”
他的笔尖落在“运城盐池”四个字上,顿了顿,又道:“咱们在运城盐仓搜到的账目里写着,每月偷运的私盐不下十万斤,这些私盐从盐池运出时,都打着‘官盐’的旗号,沿途关卡要么被严党收买,要么被其亲信把持,所以才能一路畅通无阻。”
苏微婉拿起那包私盐样本,放在鼻尖闻了闻,又捻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,眉头微蹙:“这盐的口感,比寻常的海盐要醇厚些,带着些许矿物质的咸香,确实是运城池盐的味道。我之前用银针试过,这盐里没有掺杂质,可见严党为了牟利,连上好的池盐都敢私吞走私。”
她走到桌边,拿起一张供词,指给沈砚看:“徐州那名逃亡的严党余孽招供,这些私盐运到浙江后,会先送到杭州湾的码头,再由浙江盐商总会的人接手,分销给各地的盐贩。而浙江盐商总会的会长,是严嵩的门生,名叫周世显,此人在浙江经营多年,势力盘根错节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