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碗冰冷的剩饭带来的不适感,像一块寒冰,久久淤积在林秀的胃里。她蜷缩在灶台边,试图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余温,但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。
更让她如坐针毡的,是那种无处不在的“被注视感”。无论是来自里屋门缝后孩子警惕的目光,还是可能隐藏在院外某个角落的、周凛那双冷冽的眼睛,亦或是……这栋破旧屋子本身似乎都无法隔绝的、来自整个大院的好奇与窥探。
她刚刚似乎瞥见院墙拐角一闪而逝的火星,像鬼火一样在她心头灼了一下。是周凛吗?他真的在暗中观察?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,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,仿佛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引来审判。
然而,比这更先到来的,是声音。
起初是模糊的,像远处集市隐约的喧哗。但渐渐地,随着时间推移(或许是午后,一些不用上班的军属们有了闲暇),那些声音变得清晰起来,并且目标明确地指向了这个小小的院落。
先是几个女人刻意拔高的、带着毫不掩饰的议论声,仿佛就怕屋里的人听不见似的:
“诶,瞧见没?周团长家烟囱一天都没冒烟了!就早上那一会儿。”
“可不是嘛!这都啥时辰了?家里有俩孩子呢,也不张罗做饭?心可真够狠的!”
“哼,她心里哪有孩子?要有良心,能干出那种事?听说昨天夜里卷了包袱就想跑呢!”
“真的假的?我的老天爷!周团长这才出去几天啊?”
“千真万确!被堵在门口了!要不周团长能一大清早急匆匆赶回来?”
“啧啧,真是丢死个人了!我们大院的脸都让她丢尽了!”
这些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,隔着门窗,一下下割着林秀的神经。她脸色煞白,手指紧紧抠着身下冰冷的砖缝,指甲几乎要劈裂。她想捂住耳朵,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。
接着,是更具体的、充满恶意的揣测:
“你们说,她跑啥?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?”
“保不齐!瞧她那狐媚子样儿!周团长常年在部队,她耐不住寂寞了呗!”
“哎呦,可别说了,脏了耳朵!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,放以前那是要沉塘的!”
“就是苦了两个孩子了,摊上这么个后妈……听说非打即骂,还不给饱饭吃!”
“怪不得小军那孩子瘦得跟猴似的!造孽啊!”
“非打即骂”、“不给饱饭”……这些与原主记忆吻合的指控,此刻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林秀的灵魂上。她不是原主,却要承受所有的骂名。委屈、愤怒、无力感交织在一起,让她浑身发抖。她想冲出去,对着那些长舌妇大喊:“我不是她!我没有!!”可她不能。谁会信?只会把她当成疯子,让流言更加不堪。
声音时而聚集,时而散开,像盘旋的乌鸦。有时,她会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靠近篱笆墙,似乎有人扒着缝隙往里窥探,然后伴随着压抑的低笑和更不堪的议论远去。
“看见没?就坐在地上呢,蓬头垢面的,跟丢了魂似的。”
“活该!自作自受!周团长怎么不休了她?”
“休?哪有那么容易?军婚呢!再说,休了她谁照顾孩子?周团长还能整天守着家?”
“那也是……唉,就是可怜了周团长和两个孩子……”
甚至还有关于周凛的议论:
“周团长也是倒霉,摊上这么个媳妇儿。”
“听说当初是老家硬塞过来的,周团长根本不同意!”
“怪不得对她冷冰冰的……要我说,干脆把她关起来,饿她几天,看她还老不老实!”
这些流言蜚语,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,将林秀牢牢困在中央。她不仅要在屋内面对孩子的敌意和周凛的冷眼,还要承受整个大院的指摘和唾弃。她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游街的囚犯,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。
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,几乎让她窒息。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,牙齿死死咬住嘴唇,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,才勉强没有哭出声。在这个保守而封闭的年代,在一个纪律严明的军区大院,一个女人“逃跑”、“不守妇道”、“虐待孩子”的罪名,足以将她彻底压垮,永世不得翻身。
里屋的门,始终紧闭着。
但林秀知道,周小军和周小花一定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。他们会怎么想?会不会更加恨她?认为是她让他们的家庭蒙羞,让他们的父亲被人指指点点?
流言,不仅中伤着她,也在无形中离间着她和本就如履薄冰的“家人”关系。
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。外面的议论声时起时伏,却从未真正停止。从她的“罪行”,到猜测周凛的态度,再到同情孩子、鄙夷她的出身……内容层出不穷,充分展现了大院女人们“丰富”的想象力和“旺盛”的精力。
直到天色渐晚,寒风再起,那些议论的声音才渐渐稀疏,最终被风声取代。大院仿佛暂时恢复了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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