煤炉带来的温暖,如同一种温和的麻醉剂,悄然改变着堂屋里的“气候”,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处其中的人。那种“微妙的平静”持续了几天,林秀紧绷如弦的神经,在这种相对“安稳”的假象中,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懈。她不再像最初那样,每次周凛的目光扫过来,都感觉像被冰锥刺穿,随时会窒息。她开始能够……稍微正常地呼吸了。
然而,那种被审视的感觉,从未真正消失。它只是从一种尖锐的、令人恐惧的刺痛,变成了一种更加弥散的、无孔不入的背景压力。周凛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持续的审视。他不需要说话,不需要刻意注视,只需他坐在那里,整个空间的规则和氛围,便由他界定。
林秀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,像一只警惕的、却又不得不降低存在感的幼兽,小心翼翼地活动。她尽量将自己的行动范围限定在灶台、水缸和饭桌之间,动作轻缓,避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。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低垂着,专注于手下的活计:淘米、洗菜、看火、打扫。
但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。当致命的威胁似乎暂时退去,好奇心便会像藤蔓一样,悄悄从缝隙中探出头来。
林秀开始敢于,在极其安全的间隙,用眼角的余光,或者借着转身、低头捡东西的瞬间,飞快地、偷偷地,瞥向那个坐在八仙桌旁的身影。
她观察他。
观察他看报纸时微蹙的眉头,那眉头似乎总是锁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、属于外面世界的大事。
观察他握着搪瓷缸喝水时,手背上凸起的、清晰的骨节和青筋,那双手蕴含着可怕的力量。
观察他军装领口永远扣得一丝不苟的风纪扣,象征着他铁一般的纪律和不可逾越的距离。
大多数时候,她看到的,依旧是那座沉默的、冷硬的冰山,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。她的偷窥,往往以心跳加速、迅速移开视线告终,生怕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。
然而,有些事情,一旦开始,便很难停止。尤其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、封闭的共处中。
变化发生在一个极其寻常的傍晚。
炉火噼啪作响,锅里炖着土豆,香气弥漫。周凛和往常一样,坐在桌边看文件(不是报纸,是些写着“机密”或“汇报”字样的牛皮纸袋)。林秀则在灶台边,准备切晚上要炒的白菜。
或许是因为屋里太暖和,让人有些懒洋洋的;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难得的平静让她放松了警惕;又或许,仅仅是重复劳动带来的惯性……林秀在切菜时,走了神。
她在想白天周小花偷偷塞给她一小块烤红薯的事情。那孩子依旧怕她,但那块小小的、温热的红薯,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,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……微弱的暖意。她不禁想到,如果原主能稍微好一点,这个家,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?如果自己不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里……
“嘶——!”
指尖传来一阵锐痛!将她从恍惚中猛地拉回现实!
她倒吸一口冷气,低头一看,菜刀切偏了,锋利的刀刃在她左手的食指上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,鲜血瞬间涌了出来,染红了白菜帮子。
糟了!
林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!恐慌如同冰水浇头!她竟然在这种时候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!还见了血!在周凛面前!
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投来的、冰冷的、带着谴责的目光!他会怎么想?认为她心不在焉?认为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?还是更糟,认为她是在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博取同情或制造事端?
巨大的恐惧让她手足无措,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,又想赶紧找东西止血,慌乱中碰倒了旁边的盐罐子,盐撒了一灶台,一片狼藉。
而就在这时,她听到了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。
周凛站起来了。
林秀浑身一僵,血液都快要凝固了。她死死地低着头,不敢看他,等待着审判的降临。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,落在了她流血的手指上,落在了那一团混乱的灶台上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。
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。
她听到的,是沉稳的脚步声。不是朝着她来,而是走向了里屋。
林秀惊疑不定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,恰好看到周凛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里屋门口。他……他去干什么?不管她了?还是去拿更严厉的“家法”?
几秒钟后,周凛从里屋出来了。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、印着红色十字的急救箱。
他走到八仙桌旁,将急救箱放在桌上,打开。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纱布、棉花、碘酒瓶和一小卷绷带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目光再次投向依旧僵在灶台边、脸色惨白、手指还在滴血的林秀。
他的眼神……
林秀的心猛地一跳。
在那跳跃的炉火光晕中,在那张惯常冷硬如石刻的脸上,她竟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怒火、不耐烦或者冰冷的嘲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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