供销社那次“无声的解围”之后,林秀的心境并未轻松多少,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、难以言喻的惶惑之中。周凛的行为像一道难解的谜题,冰冷强硬的外壳下,偶尔会泄露出极其微弱、却足以搅乱她心绪的微光。她看不透他,这种未知带来的不安,甚至比纯粹的 恐惧更折磨人。
大院里的风言风语,在周凛明确的“划界”之后,表面上确实收敛了许多,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聚众议论。但那种无形的排斥和孤立感,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。邻居们看到她,要么视而不见,要么眼神躲闪,要么在背后指指点点。她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,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世界,她却格格不入,承受着无声的审判。
然而,真正的风暴,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,也往往最为伤人。
这天下午,天气阴沉,寒风卷着地上的积雪,打着旋儿。林秀去公用水房提热水。水房离周凛家有一段距离,需要穿过大院的公共区域。她低着头,加快脚步,只想尽快打完水回家,缩回那个相对安全的“囚笼”。
就在她提着暖水瓶,走到一处孩子们经常玩耍的空地附近时,意外发生了。
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打闹,扔着雪球。其中一个个子最高、看起来有八九岁的男孩,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头儿。他看到了低头匆匆走过的林秀,突然停下了脚步,指着她,用那种孩子特有的、未经世事打磨的、充满恶意的尖锐嗓音,大声喊道:
“快看!是那个坏女人!周团长家的坏后妈!”
“坏女人!”
这三个字,像淬了冰的针,毫无预兆地、狠狠地扎进了林秀的耳朵里!清晰、刺耳,带着孩童天真的残忍!
林秀的脚步猛地顿住,整个人如遭雷击,瞬间僵在原地。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,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,让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。
她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指责,但从成年人口中说出,多少带着世故和算计,她尚可勉强用麻木来抵御。可从一个孩子口中,用如此直白、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喊出来,那种冲击力,是毁灭性的。这代表着,连最不谙世事的孩子,都已经被大人们的流言蜚语浸透,将她钉在了“坏”的耻辱柱上。
空地上的其他孩子也停了下来,好奇又带着几分畏惧地看着林秀,又看看那个领头的男孩。周围偶尔路过的军属,也停下了脚步,远远地看着,脸上表情各异,有漠然,有好奇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。没有人出声制止。
那男孩见林秀僵住不动,似乎更得意了,变本加厉地喊道:“我娘说了!她是个坏女人!对她男人前头留下的孩子可坏了!不给饭吃!还打人!还想跑!坏女人!坏女人!”
一声声“坏女人”,像石头一样砸向林秀。她浑身发抖,提着的暖水瓶变得沉重无比,几乎要脱手坠落。屈辱、愤怒、委屈、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,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想开口辩解,想大声说“不是这样的!”,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能说什么?对一个孩子?对周围这些看客?谁会信?
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,视线迅速模糊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,才勉强没有哭出声。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,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羞辱。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,动弹不得。
就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时——
一个冰冷低沉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,如同定身咒一般,骤然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:
“周小虎。”
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在场的人的耳中。
所有人都是一震,包括那个叫周小虎的男孩。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,变成了惊慌和恐惧,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。
只见空地旁边的路上,周凛不知何时站在那里。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外面罩着军大衣,身形挺拔如山。他并没有看林秀,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,正沉沉地、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叫周小虎的男孩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但那股无形的、久居上位的压迫感,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。
周小虎吓得脸色煞白,手里的雪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:“周、周叔……”
周凛没有理会他的称呼,迈步走了过来,军靴踩在雪地上,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。他走到周小虎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刚才的话,”周凛开口,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,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,“谁教你的?”
周小虎吓得浑身一哆嗦,差点哭出来,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一个正准备悄悄溜走的胖女人——正是之前那个“快嘴李”!
周凛的目光,如同冰冷的探照灯,瞬间扫了过去,定格在“快嘴李”身上。
“快嘴李”浑身一僵,脸上血色尽失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周、周团长……小孩子胡、胡说的……当不得真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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