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如同院子里的积雪,在表面的平静下,悄然消融又冻结。周凛那次在院门口的强硬表态,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暂时阻隔了大院里最直接的、充满恶意的流言蜚语。至少,再没有人敢公然堵在门口指桑骂槐了。但林秀知道,那些窥探、猜疑和鄙夷的目光,并未消失,只是转入了更隐蔽的地下,像暗流一样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。她变得更加沉默,更加深居简出,除非必要,绝不踏出院门一步。
然而,生活总要继续。家里的盐快用完了,灯油也见了底,一些最基本的日常所需,终究需要去大院外的供销社购买。这个任务,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林秀身上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心理挑战。意味着她要独自一人,走出相对封闭的院落,踏入人群,去面对那些可能包含各种意味的目光。一想到这个,林秀就感到一阵阵心悸。但她没有选择。周凛不会管这些琐事,她也不能开口让他去——那无异于自取其辱。
在一个天色灰蒙、寒风依旧刺骨的早晨,林秀深吸了无数口气,终于鼓起勇气,揣上钱和票证,拎上一个旧布兜,走出了院门。她低着头,脚步匆匆,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,减少任何可能被注意到的特征。
大院里的路似乎格外漫长。她能感觉到沿途有目光落在自己背上,如同芒刺。有军属在自家门口晒被子,看到她,交头接耳,指指点点,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,但那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打量,足以让她如坐针毡。她加快脚步,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大院区域。
供销社就在大院外不远的一条小街旁,是附近几个大院和居民区唯一的购物点。平时就人来人往,逢年过节更是拥挤不堪。今天虽然不是集日,但依旧有不少人在里面排队购物。
林秀走到供销社门口,心跳得像擂鼓。她再次深吸一口气,低着头,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,走了进去。
一股混合着煤油、酱油、咸菜和各种日用品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店里光线昏暗,人声嘈杂。柜台后,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售货员正不耐烦地打着算盘,大声报着价格。排队的人们挤在一起,呵着白气,互相抱怨着天气和生活的艰难。
林秀的出现,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。
几乎是在她踏进门口的瞬间,原本嘈杂的店内,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、诡异的安静。
无数道目光,从四面八方,齐刷刷地投射到她身上。好奇的、探究的、鄙夷的、幸灾乐祸的……各种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瞬间将她牢牢罩住。
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扫视: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,扫过她紧张得有些僵硬的身体,扫过她低垂着的、试图隐藏表情的脸。
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,虽然压低了些,但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,依旧能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:
“看,就是她……周团长家那个……”
“啧,还有脸出来买东西?”
“听说可厉害了,把前头留下的孩子折腾得不轻……”
“可不是嘛!心肠坏着呢!要不人能跑?”
“瞧那样子,装得倒挺老实的……”
“周团长也是倒了霉了,摊上这么个……”
每一句话,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,抽打在林秀的心上。她的脸颊火辣辣的,血液涌上头顶,让她一阵阵眩晕。她死死地咬着下唇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疼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镇定。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声音和目光,挪到卖副食品的柜台前,排在了队伍末尾。
她低着头,盯着自己磨得发毛的鞋尖,恨不得变成透明人。她能感觉到前后左右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她,甚至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,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不洁的东西。这种赤裸裸的排斥和孤立,比寒冬的冷风更让人心冷。
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林秀的脊背挺得笔直,却僵硬得像一块木板。她在心里默默祈祷,快点,再快点,买完东西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终于,轮到她了她。她走到柜台前,声音干涩地对售货员说:“同、同志,打半斤煤油,再买一包盐。”
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、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,她抬起眼皮,懒洋洋地瞥了林秀一眼,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耐烦。她没急着拿东西,反而拖长了音调,慢悠悠地问:“哟,新来的?以前没见过啊?哪个院的?”
这明知故问,带着挑衅意味。周围等待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,等着看热闹。
林秀的脸更白了,她嗫嚅着,几乎发不出声音:“……军区大院的。”
“哦——周团长家的啊!”售货员故意提高了音量,仿佛要让全店的人都听见,脸上露出一种了然又带着讥讽的表情,“怪不得面生呢!听说你不太爱出门啊?”
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。
林秀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了,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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