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季运动会在一片嘈杂的喧嚣和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中落下了帷幕。周小军参加的那个父子接力项目,最终拿了个不痛不痒的第三名。小家伙冲过终点时,小脸跑得通红,额头上冒着热气,虽然没拿到第一,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参与后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因为父亲到场而带来的光彩。周凛站在终点线附近,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激动地呼喊或上前拥抱,只是在儿子冲线后,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,嘴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。林秀远远地看着,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。
散场时,人群如同退潮般向校门口涌去。喧闹声、告别声、自行车的铃铛声响成一片。周凛一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,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,步伐沉稳地走在前面。周小军像只撒欢的小狗,一会儿跑到前面,一会儿又窜回来,叽叽喳喳地说着比赛时的趣事,偶尔还会偷偷瞟一眼默默跟在后面的林秀,眼神里的敌意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,多了点复杂的好奇。
林秀低着头,刻意落后周凛两三步的距离,沉默地跟着。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周小军的话上,也忽略了周围嘈杂的人声。她的全部感官,仿佛都被前方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所占据。
脑海里反复回放的,是操场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幕——他侧身,后退半步,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那个瞬间。
那个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然,如此的不容置疑。
当时被巨大的震惊和屈辱笼罩,来不及细想。此刻,走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,寒风依旧凛冽,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刮,但她的心里,却翻涌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、惊涛骇浪般的情绪。
他为什么要那么做?
是为了维护他作为丈夫和首长的面子?不容许外人当众质疑他的家属?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。他之前说过“我的家事,不劳费心”,操场上的行为,无疑是这句话最直接的延伸和实践。是一种强势的领地宣告。
可是……
如果仅仅是为了面子,他大可以用语言呵斥,或者用一个更冷淡、更疏离的态度拉开距离。为什么是挡在身后?
这个动作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。
尽管这种“保护”,建立在绝对的“占有”和“掌控”之上,冰冷而生硬,没有丝毫温情脉脉的色彩。但它确确实实,在那一刻,为她阻挡了所有的恶意和审视。
她想起他宽阔的肩背,隔断了那些如芒刺般的目光。想起他平静无波却极具威慑力的反问:“有事?”想起那个王同志讪讪退开时尴尬的表情。
一种极其微弱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,如同黑暗中迸溅的一颗火星,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,闪烁了一下。
这暖意让她感到恐惧。
她怎么可以对这种冰冷的庇护产生感觉?这岂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前兆?她怎么能对那个将她囚禁于此、掌控她一切的男人,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依赖?
可是,另一种更强大的、源于生存本能的情感,却在悄然滋生——安全感。
一种扭曲的、别无选择的、建立在强大威慑力之上的安全感。
在这个举目无亲、危机四伏的陌生世界,周凛的强大和冷酷,反而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附的“屏障”。尽管这屏障本身也充满了危险。但至少,在应对外部威胁时,这屏障是有效的。
这种认知,让她不寒而栗,却又无法否认。
她偷偷抬起眼,看着前方周凛的背影。军大衣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,他的步伐稳健而有力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实处。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,吹动他大衣的下摆,他却纹丝不动,如同山岳。
周小军跑累了,安静下来,乖乖地跟在父亲身边,偶尔打个喷嚏。
三个人,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周凛依旧没有说话。没有对运动会做任何评价,没有对刚才的事情做任何解释,甚至没有回头看林秀一眼。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。
但这种沉默,与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、充满压抑和审判的沉默,似乎有了一些不同。
以往的沉默,是冰冷的枷锁,是无声的训诫。
而此刻的沉默,却像是一种默契?一种无需言说的共处?甚至…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?
是因为刚才在操场上,他已然用行动表明了一切吗?所以此刻,无需再多言?
林秀不知道。她只觉得,走在他身后,虽然依旧忐忑,依旧看不清前路,但那种浸入骨髓的、时刻担忧被抛弃或被惩罚的极致寒意,似乎……减轻了一些。
。
这减轻的寒意,并非来自物理上的温度——天气依旧寒冷,风吹在脸上依旧生疼。而是来自心理上的某种微妙变化。
她仍然是他囚笼中的鸟。
但她隐约感觉到,这个囚笼的主人,或许……并不会任由外来的鹰隼轻易将她啄食。
这种认知,无法带来真正的温暖,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稳定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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